暖洋洋的光线透过窗棂洒进室内,带着午后独有的懒散随意。小巧的书案之后,水蝶兰靠着椅背,单手支颐,眼帘似闭非闭,似是小睡过去;侧方的睡榻上,阴散人依然盘膝坐定,微垂螓首,若有所思。
而李珣则在房间正中央站定,闭眼抬脸,呼吸若有若无,可是随着气息继续不断的出入,屋内的空气也随之起伏摆荡,完全融入了他由内而外扩张出来的领域中。
三个人姿态各异,分别看来还好,但合在一起,便显得十分古怪。如果此时有人站在屋外,必定会被屋里交错纵横的气机大网吓呆。
狭小的空间内,庞大气机分成三第二部第十五集曲径通幽第一章遗体个源头,每一息的时间里,都有成千上万的气机相应变化,但其整体趋势,却是朝着融会贯通的方向发展。
这一趋势中,李珣只是沉下心思,将自身所修习之法门,从最基础之法开始缓缓递进。
先是以正宗玄门真息行周天搬运,上下重楼,至功德圆满之际,倏乎间质性大变,幽冥阴火自膻中无底冥环中徐徐推开,贯通筋络,冲涨窍穴毛孔。
如是涨缩九遍,无底冥环之最深处,一点微隙撑开,其后无穷广大的九幽之域送来一滴极致精纯的九幽地气,与幽冥阴火相合,如火浇油,勃然而起。阴火烧至术处,李珣心窍内又是重重一跳。
一点魔血蓬声点燃,与之同时,他心脏猛然收缩,直至成为一颗细若微尘的血核。
而其周身骨肉亦在此瞬间化形改质,五脏六腑化销干净,生成炽热之精气,与法门原发的暴戾杀意合而为一,凶横霸道,将前两种法门蕴育培养的元气一古脑地吞噬干净。
第二部第十五集曲径通幽第一章遗体这也是李珣血影妖身虽少以杀戮集戾气怨灵,仍得以大成的重要原因。
处在血影妖身的状态下,李珣便对周边生机元气有近乎本能的渴求,从皮肤中外烁出来的血光毒火,像一头饥饿的凶兽,躁动着要去吞噬屋内另外二人精纯盈满的元气。
李珣便是凶兽的主人,放任其跳动咆哮,却稳稳揪着缰绳,显得游刃有余。
在此种状态下,水蝶兰和阴散人周身辐射的气机仍丝毫不乱,反而与李珣的气息更加契合。
此种局面持续了一段时间,在日影稍稍偏西的时候,水蝶兰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道了声:“好了!”
李珣收拢气息,却没有有立刻睁眼开口,近段时间以来,他也是首次如此清晰地梳理自家诸多法门,心中颇有所得,故而需要再缓冲一段时间。
水蝶兰的姿势并未改变,仍是懒散的靠在椅子上,眼神则斜睨到另一边:“喂,觉得怎样?”
阴散人抬起头,阳光与窗棂形成的阴影投射在她半脸边上,稍减容光,却是出奇的沉静安祥。
她似乎没感觉到水蝶兰言语中的敌意,微微笑道:“只有三派法诀,不见所谓的骨络通心之术,偏能在种种气息转化中浮现脉络,这以有法入无法的手段极为高明。想来主子也很清楚,所以只显其脉络,而故意略去有形之应用法门。”
水蝶兰神色不变,只是在那声“主子”入耳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等阴散人说完,她才嗯声道:“我和钟隐没有来往,也弄不清他的心思。这里面的关节,还是要你这个熟人猜一猜。”
阴散人看出水蝶兰在故意摆架子,却仅是莞尔一笑:“纯以手法论,其天然生发几已融进本能和血脉里,如此,无需刻意用力,使其间脉络通达,自然而然地将三派法诀合而为一,无分彼此,显然是有益无害。只是……”
她稍稍一顿,语气转折:“只是,以法御人,不若以人御法。龙乘云、虎生风,因龙虎而致风云,乃为天理,可若是因风云而有龙虎,那便……不美了吧?”
说着,她向水蝶兰以目致意,姿态放得极低。
水蝶兰瞥她一眼,明眸转动,也回之以微笑:“yin(百度)道友说得极是,此术的印记太过深刻,又与血肉心意交融,便是不想使用,亦不可得。若我所猜不错,当日钟隐传授此术的时候,用的应该是‘心感体悟’的手段吧?”
李珣睁开眼睛,在二女身上一扫,觉得屋里的气氛有点怪,不过他很快便为水蝶兰精准的判断所慑服:“不错,当时钟隐以剑气将我锁定,每日里逼着我在剑压下体悟此术的精要。”
“说也奇怪,当时他也传授了我几百字的法诀,让我熟记,可这些年来,法诀渐渐都淡忘了,此术的应用却一日比一日娴熟,最终动念即起,诸般变化,无不如意。”
“现在想来,虽是进展极速,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正是人法相应,主次不分的模样。”
水蝶兰挑眉看他:“问题找的差不多了,你想怎样?”
这些事情,李珣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想过一遍,故而已有心理准备。
“钟隐搭了个高高的台子送我上去,台子从地基到骨架,都是他一手操持,若他是好心,自然最好,可若真的在算计,说不定哪天就垮了。我现在便是想如何能换个落脚的地方,至不济,能从台子上顺顺利利下来也成。”
“你倒看得开。”
水蝶兰横他一眼,又转脸看向阴散人:“这骨络通心之术在通玄界从无记载,应该是钟隐所创。不过不管什么创意,总要有个源头在,如此方能抽丝剥茧,逐步化解。你有什么发现?”
阴散人缓缓摇头,反问道:“水仙子呢?”
水蝶兰正起身子,支颐的手放平,在案上一敲:“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天魔万相’的影子,因此才能与同属天魔之道的如此契合。而这无上天魔神通,却不是特定法门才能修到的,其分枝太多,想找到一个确切的源头,还是难了些。”
论见识,阴散人已是此界最广博的人物之一,但相较于水蝶兰数万载的经历,还是有一段距离,至少,她所知道的天魔诸法,绝对比不上水蝶兰所知的数量,不过她此时倒有了个计较。
看着水蝶兰皱眉苦思,她轻声道:“主子真正兼修三门,是在人间界的嵩京,那时钟隐虽已见过他,却顶多知道他暗修了的功夫。”
“如水仙子所言,骨络通心之术中,隐有天魔万相之脉络,如此方能将玄门心诀同血影妖身这等天魔法门完美相融,而虽是邪气,却是旁门内修之上品,纯正圆融,与天魔诸法无涉。”
“如此,骨络通心之术就算是钟隐为主子量身订做,也一定是在主子回山,被钟隐看破修炼‘不动邪心’之后,那么,顶多月余长短。钟隐虽是天纵之资,但若说是能在月余内,创出如此奇功绝学,也太过无稽……”
她话尾断去,可其未尽之意,已是清晰无比。
一语惊醒梦中人,水蝶兰立时醒悟过来,她重重一拍桌案,叫道:“有理!况且以他当时的身分,似乎也没资格让钟隐如此上心……那么这骨络通心之术就不是为他量身订作,而应该更早一些,且别有目标才对。”
说到这里,水蝶兰又问阴散人道:“你和钟隐交过手,可察觉出他修习过什么魔功么?”
阴散人摇了摇头:“钟隐修为圆通明彻,全无瑕疵,若兼修旁门,必定达不到那种地步,这点儿眼力,我还是有的。”
二女都不奇怪钟隐竟会以正道第一人的地位,参考天魔诸法的行径,相反,以此人绝代宗师的身分,若不触类旁通才叫怪事,不过阴散人断语一下,事情又有些变化。
“既然他不修魔功,费力劳力地鼓捣出这法门给谁用?青吟吗?”
水蝶兰忽发现李珣出奇的沉默,趁着话头,斜睨过去:“喂,你那个青吟师叔,修的是什么心法?”
“嗯?哦,你说什么?”
李珣明显地走神了,而且相当严重。
看他那魂不守舍的姿态,水蝶兰没好气地道:“我们在这儿帮你的忙,你却神游太虚。想什么呢!”
“心里有些感应,一时又查不清楚。”李珣松开皱紧的眉头,笑了一笑,“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关于你那个青吟美人的事情,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那女人修的法门是……”
“太虚元化神光。是宗门四法三诀中,与灵犀诀并立为最少人修炼的法门。”
李珣随口响应,神情还有些定不下来。
水蝶兰看他表情,倒真有点吃惊了,面色也凝重起来:“感应那么强烈么?是不是来了什么劫数?”
到李珣这个层次,由于灵觉过于敏锐,所以,一切的虚实感都不可轻忽,便如他在坐忘峰上,因斩空神剑而不安一样,指不定这就是一个劫难临头,又或者是做出极大突破的契机。
然而,感应一项,实是虚无缥缈到了极致,人人都说感通天心,趋吉避凶,说来容易,可整个通玄界,又有几人能做到?
水蝶兰见他被纷乱的线头搅得很惨,便试探性的提示:“是骨络通心的问题?”
“不,不是。”
李珣低下头,努力集中精神,“应该是更早一些,不是突然出现的,应该是在整理派法门的时候现出端倪,只是当时过于专注,给过滤掉了。或者还要早一些?”
他既然这么说,便证明已经抓到了一些头绪,水蝶兰立时闭上口,为他腾出一个安静的环境。
李珣想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却再无寸进,无奈中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入眼的却是阴散人。
阴散人的性子倒是越发地静了,恢复灵识后的桀骜不驯,在李珣数次敲打之后,已是锋芒不露,而此次回来,更是尽化做死水般的沉寂。
更关键的是,这是沉静而非深邃。在李珣的感知中,眼前的幽玄傀儡,反而更清楚,似乎剥离了许多复杂的东西,只不知,这是自己修为的进步呢,还是其它什么的理由?
这样想着,忽感到旁边水蝶兰奇特的眼神,他才发觉自己竟然又走神了。苦笑一声,他正想说些什么,突地心头一跳,目光炯炯,死盯着阴散人的脸庞,久久不动。
二女都觉出异处,水蝶兰唤了一声:“想出来了?”
他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在二女迷惑的眼神下,忽然上前,伸手去摸阴散人的脸。水蝶兰微微皱眉,目光在两人肌肤相接处扫过,沉默不语。
感觉着指尖上温润光洁的触感,李珣的感应越发清晰,他想了想,另一只手打个响指,又把幽一给召了出来。
两个幽玄傀儡面面相对,一片潜隐极深的气机网络就那么突显出来。
阴散人一直平静地任由李珣“轻薄”,而这时,她终于神色微动,道了声:“可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