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小姐!”四五个人在牛车后面边追边喊,“了了小姐,我们是苏家……怡景苑那边的人!二少爷有话要对您说!”</p>
怡景苑?怡景苑已经烧了,现在可没有怡景苑。</p>
丁了了在车上犹豫了一刻,本想直接把这句话喊出来,最后却还是犹豫了一下,改口喊了“停车”。</p>
“还停什么停!”陈七余怒未消,“漓阳县这破地方,咱们再也不来了!天大地大去哪儿不好,偏在这儿受他们的气!”</p>
佳佳和小石两个人在角落里同时点头附和。</p>
丁了了叹了口气,无奈:“苏沐书的病还要换两次方子,我要是真不管了,他再过一两年还是会变成原先那样……那我前面的工夫就白费了。”</p>
“白费就白费呗,”陈七不以为意,“他们不是给你钱了?那也算是钱货两讫,后面半截生意咱不做了,让他们另找别家去!”</p>
丁了了赞同地点了点头,却终于还是说不出那个“走”字。</p>
“行医治病终究不是做生意,”她叹道,“我大约的确有可能是个大夫。”</p>
做大夫是个良心活,不讲究钱货两讫,也不能说利尽则散,追求的是个有始有终、仁至义尽。</p>
陈七看着她叹了一声,唤牛车靠路边停下,等着后面的人追上来。</p>
然后劈头就问:“苏五老爷还有什么吩咐?”</p>
追上来的几个小厮点头哈腰,赔笑:“陈公子,我们是大老爷这边的,一向在二少爷的园子里跑腿。了了小姐应当是认识我们的!”</p>
“是吗?”陈七拉长了声音,“那真是好巧啊——这么大的县城、这么宽的街,也能碰巧遇见熟人哈!”</p>
这就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了。几个小厮迟疑着,不太情愿地跪下来:“陈公子恕罪,我们原是奉大老爷的命令来接您二位回府的,谁知路上不巧被五老爷那边的人拦下了。您也知道如今咱两边不太愉快,怕见了面不好看,所以……”</p>
丁了了掀开车帘,接过话头:“所以你们只好避开,等我自己去跟那群讨人嫌的东西纠缠吵闹、讨价还价,被他们逼着在两条都不对的路当中选择一条,然后被支使被刁难被全城的人嘲笑谩骂……横竖这些事都跟你们没有关系,是不是?”</p>
“不是不是,”苏家小厮们神色尴尬连连摆手,“小的们断断不敢有那样的念头!了了小姐您是我们苏家的贵客啊!”</p>
丁了了啪地放下帘子,冷声:“你们是不敢有那样的念头,但是苏大老爷有、苏二少爷有!你们的打算我已经明白了,我的态度想必你们也看得出来。如今这件事打算如何解决,你们给我句话吧!”</p>
“了了小姐,”为首的小厮膝行到牛车前面,笑得一脸真诚:“老爷和夫人都在盼着您回来,盼了七八天了!有一件大喜事还未告诉您知道——二少爷如今胸口已经不太疼了,走路说话咳得也不多了,前儿还让人扶着到园子里走了走,全家人都高兴得像过年一样!”</p>
哦。</p>
丁了了靠在车窗上,打起了盹。</p>
“苏家如何、苏二少爷如何,没太有必要报给我知道吧?我一个外人,又不会与你们同乐。”</p>
这是还在生气。</p>
几个小厮窃窃私语一阵,只得继续赔笑:“了了小姐怎么是外人呢?二少爷是因为您才会有今日,苏家上下对您一直是感激不尽啊!”</p>
“那就收好你们的感激吧。”丁了了冷声道,“我也会记得那段时日苏家对我的款待。咱们也算是喜彼此的患难之交了,今我远行,不必相送,愿苏家与陈家友谊长久、合作愉快。”</p>
话是好话,人还是要走。</p>
众小厮到这会儿也算是明白了,不敢再说些糊弄人的场面话,只好豁出脸去不断地哀求挽留,抱住车轮子不肯放行。</p>
直到苏大老爷在家奴簇拥下匆匆赶来。</p>
丁了了隔着车帘看到他,就笑了:“多日不见,苏大老爷风神如故。”</p>
“了了小姐啊,”苏大老爷匆忙忙下车行礼,“你就别打趣我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是被那些杂事闹得焦头烂额啊!还好你回来了,书儿的病情也有了起色,眼看咱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你怎么还在路上耽搁着不回家呢?”</p>
陈七从车中探出头来笑道:“我与娘子正要回家。我父母舍不得儿媳妇在外面受委屈,说好了以后不许她在外面行医了!”</p>
这分明是哄人的话。若真是不准在外行医,先前为什么要进城呢?</p>
苏大老爷心知肚明,忙赔笑,讪讪的:“陈公子说这话就是在骂我了。我哪里敢委屈了了小姐……陈少夫人在外行医!少夫人先前住在我家,那是我们的贵客,只是顺便帮小儿看一看药方而已!”</p>
“哦,是吗?”陈七反问。</p>
大家彼此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就看你有没有脸答应了。</p>
苏大老爷的确没脸,支吾了半天,只得又行礼:“先前我家老五老六不懂事,设了个闹笑话的赌局,将陈少夫人牵扯了进去,害得少夫人奔波劳苦许久,这都是我苏家的不是!如今还请陈少爷与少夫人随我回去小住几日,让我苏家好好表表歉意!”</p>
“可别了,”陈七道,“我在外头混久了,什么事都见过,最怕看见的就是别人的歉意。”</p>
三皇子要杀谁的时候,喜欢说“那真是对不住了”,由此可见“歉意”真不是个好东西。</p>
苏大老爷不知道这个典故,却也能明白陈七的意思,忙红着脸又补充道:“请您放心,以后绝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先前那场赌局胜负已分,余下的收尾我苏家自会解决,绝不让少夫人再面对半点儿麻烦!”</p>
“怎么,不用我去救苏五老爷了?”丁了了问。</p>
苏大老爷忙道:“他原本就是自己服毒,根本用不着救!他诡计多端,咱们苏家却也不是吃白饭的,这种耍赖皮的手段在咱们面前没有用!”</p>
“是吗?那真好啊。”丁了了由衷地赞叹道。</p>
苏家家大业大、在漓阳县也算半个土皇帝了,要解决这件事当然并不难。</p>
所以先前为什么不出面、为什么躲在人群里看她热闹来着?</p>
说白了就是不想在人前护着她、不想把苏家显赫的威名借给她用罢了。毕竟她只是个大夫,说好听了是救命恩人座上宾,说难听了也就是个雇来的匠人,不配苏家全力保护照料嘛!</p>
这会儿后悔却显得有些迟了。</p>
说好听的也无益,苏大老爷擦擦汗,低声道:“我本以为派人把老五关起来就能万无一失,没想到他一条没了牙的狗还能收罗起这么多人来。我和几个奴才一时猝不及防才会犹豫不决,实在并不是不肯出面、更不是把你一个人推出去应付他们!”</p>
这种人人都看得到的事偏不承认,硬装作无事发生,一时倒也让人无法辩驳。</p>
丁了了觉得无趣,放过了这个话题,看着苏大老爷问:“我一直很好奇,您弄塌那段城墙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p>
您口口声声说如今孩子的伤病是最最要紧的,所以您是此刻做的这些事都是对您儿子有益的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