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怎么没看到依坎家的长老在呢?”香夭再次环视各位尊者长老,捕捉到他们表情中迅速闪过的一丝愤怒和不安。于是,大巫师以更加缓慢的语气讶异道:“我有个师兄,你们大约也知道他——醮檀,大师的弟子里面,算是他最为了得。他曾经说过,依坎家最听大师的话,依坎家的要是今天也在,没准会为我这个老婆子说一两句公道话。”香夭再次盯着七叔,吃吃笑着说:“醮檀要是今天在,也必然容不得你们。”
“我们大师都不怕,何况醮檀,你不用拿他吓唬我们。”茧人船长怒道。
“不得无礼!”七叔忽然怒了,吓得茧人船长不敢造次,七叔忽然深施一礼:“大巫师似乎有要教育我们的话,我们都是粗人,不妨把话挑明,让我们明白一些。”
“七哥,你还是老样子。”香夭得意地摊开手:“好吧,你们想争夺茧人山,无非是想要这条商路和这片渔场。可你们怎么不想想,大海上渔场到处都是,这片潟湖能养活你们几个海民?犯得着为此和我翻脸么?这也在其次,重要的是,这条商路也只是一半,一半是我们海上的采菇人把霾母虫丸子运到陆港,而另一半是陆上的采菇人把蘑菇和木材运到海港,彼此交换,这才是完整的商路。你们不要以为这条路在我手里,那一半,在陆上,在另一位大师掌管之下。”
“转生者——白圣僧?”七叔轻声叨念着。
“不错,拥有最大的领地和财富的白圣僧,我们大师终身的宿敌,正是我们的大师逼迫白圣僧立下盟约——陆民归陆,海民归海。现在大师升天了,白圣僧麾下的无常(武僧)和阿班(吟游者)们,难道不会立刻把蝗灾一样的农民驱赶到海上?占领你们每一个丰饶的海湾?”
海民的英雄和尊者们沉默了,他们最瞧不起农民,却也深知这些农民无边无沿的数量,以及农民整天身受饥寒所迫的贪婪。他们把目光投向涂山家(西部海民,大量与农民混血和贸易),而涂山家的长老畏缩在椅子里,他几乎想逃走,他心里知道只要农民渡海,涂山家会立刻加入陆地大军,背叛海上这些鲁莽的海民,因为不但畏惧其实力,就连血统,涂山家也和农民更亲近一些。
“你们还抱怨季风杀戮祭?不错,陆地上那些农民献祭生灵,把掠食的神子引向盲鲨水道,可你们别忘了,你们在海上可以迁徙逃离,陆地上的人怎么办?你们不做季风杀戮祭,让霾母虫横扫大地吗?你们觉得白圣僧会不会第一时间带人扫平盲鲨水道?并派人举办季风杀戮祭?”香夭语气中完全没了戏谑的味道,完全变成冰冷的陈述,每个字都向钢刀一样插在海民的心脏上。
“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海战一定能赢。”猎人头领昂头坚定地说。
“好吧,可是你们海民团结么?我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敢在精锐尽失的情况下还敢出来对我耀武扬威?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依坎家的整只舰队从盲鲈口全身而退,如今,谁知道这些海盗在哪个海湾游荡?北地?潟湖礁?赤螺礁?还是最富饶的近地群岛?”
摊底牌了——各位尊者长老彻底崩溃,他们原本心中的恐惧被香夭无情撕开,他们原本就是希望先强占茧人山,并以茧人山居中的地理优势集结兵力,这样可以快速救援各处,以此逼迫依坎家投诚。这是他们面避免被依坎家各个击破的底牌,而现在却被香夭无情点破。
“您要是知道依坎家的去向,我们愿意以茧人山交换。”七叔豁然站了起来,果断地说。
穿越迷雾,大眼鲸游得欢畅。小山昏睡在鲸鱼背上,大皮匠醒了过来,忍着疼痛观察着小山的睡姿。他缓缓地靠近了,看到小山塞在腰间的两把短刀,其中一把是他的东西,两把同样都是当年燧石刀全盛时期的杰作。
大皮匠轻声咳嗽几声,小山沉睡如常,于是他又靠近一些,缓缓将手伸向短刀。将将触及刀柄,大皮匠犹豫了,又慢慢将手缩了回来。
良久,大皮匠真的咳嗽起来,吐出一些脓血,却感觉轻松了不少,于是平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小山却睁开了眼睛,眨了眨,也昏睡过去。
棘刺带着鲸背、鲸脸和湿淋淋的达诺走上前来。却看见局势已经完全逆转,香夭昂首端坐,海民们却都像霜打的秧子,垂头丧气。
“您是聪明人,茧人山是盲鲨水道核心,您如果不开放此地,我们迟早还是会再生龃龉,何不趁现在一次解决妥帖为好?”七叔恳切地说:“我们可以请您继续居住茧人山,您也应该同意我们在茧人山设港口,我们两全其美嘛。”
“七哥你也是聪明人,怎么不知道天下事情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一切还不是和这海一样,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的。您也是为我操心,怕你的小辈们那天忍不住,学着前辈的样子,摸上茧人山,把我也弄升天了呗?”香夭恢复了调侃的口气:“我也残了,不怎么中用啦。不过,那也得看看我的小辈们以后争不争气了。棘刺,来,带他们过来。”香夭向棘刺等人招了招手。
海民们看着达诺目不斜视地走到香夭面前跪下说:“尊主,我已经将茧人山背后海底下的暗道彻底堵死了。”
“很好,那我也放心了。我看在以后,就派你驻守后山好不好?”香夭勉励他道。
“敢不从命……”达诺俯身行礼,然后看不不看海民们,竟然就此退下了。
“鲸背、鲸脸,你们现在是愿意和你们船长回去呢?还是留下?”香夭盯着茧人船长,却对两个少年发问。茧人船长气愤地站起来,就要去带走两个孩子。谁知鲸背昂然说:“尊主,请把我们留下,我们愿意做采菇人。”
鲸脸点头道:“我们原本不是海民……船长,我们留下啦。”
茧人船长泄了气,怒视香夭,暗骂一声‘老妖婆’,却也无可奈何。
“哈哈哈……”香夭得意地笑着:“看来我和茧人山也不是一无是处。”
“大巫师,既然您执意留在茧人山,那是否可以明示我们依坎家的舰队去了哪?”七叔已经变成了香夭习惯的恳求口吻。
“大师四个弟子,我最没出息,负责海上的商队和建立消息据点儿。绿姝是大师亲传,负责药剂调制和采买。绿娥是最晚收的弟子,专门负责征召海民和买卖奴隶。而我们的大师兄醮檀,则负责对海盗的控制,以及,他管理大师的财宝。所以,我虽然不知道依坎家舰队的去向,但知道唯一能控制依坎家的那个人——我的师兄——醮檀的去向。”香夭取出一张海图:“我知道大师派醮檀将他的宝藏藏在某坐无人岛上,就在茧人山北边,但我不清楚具体地点。大师升天了,你们觉得醮檀能去哪?那可是足以买下整个航路的财富哦!应该说,谁能找到大师的宝藏,谁就是盲鲨水道之王。”
海民们所有复杂的目光一起投射向海图,盲鲨水道北部,遍布着无人岛和暗礁在这其中,竟然隐藏着一座绿巫妖的珍宝岛。
大眼鲸喷出水柱,大皮匠醒来,小山扔给他一把短刀:“能动吗?来帮忙吧?”大皮匠接过短刀,点点头。两个伤员一起缓慢地爬到鲸鱼身侧,用短刀抠藤壶和贝壳,填饱肚子……
忽然,大皮匠按住小山刚刚抠下来的一把蜒螺,制止他送到嘴里。大皮匠说:“尽量别吃这个,你在你们家里的公屋里,难道没听过那首儿歌吗?蜒螺入口……”
小山立刻接着一起唱出来:“蜒螺入口如酪,入喉如滑,入腹如雷,出肠如闪电。”
大皮匠笑着说:“我小时候,常常把这东西混在我哥哥的饭里,然后他就……他就大半天都蹲在海里……一大群鲶鱼会围着他屁股转圈……”
两个人相对哈哈大笑起来,都捂着胸口忍着疼痛,彼此的仇恨芥蒂在此刻也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