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出酒节
第四节:刺客颀长(3)
天色渐明,团防营牢笼里,小山饿得睡不着,又翻了一个身。他坐起来,看着昏睡的大皮匠和农坎家的两个水手,有些羡慕。他开始怀念起在海上公屋里的日子,美好虽然短暂,却成为支撑他的柱石,比起对鳅祈的仇恨更牢固。随着鳅祈的死讯,他随觉得一时轻松,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空虚。公屋的美好早已随风消散,鳅祈的仇恨也被海水淹没,如今的他,海战后破碎战船的木板儿,随波逐流,既不完整,又没方向。
他仰望迷蒙变幻的天空,想起自己曾经的梦,那个奇怪的女孩儿。天神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或许天神有无数张面孔,有时会呈现给你喜悦的一面?有时候则是狰狞的一面?而实实在在的,他胸前的创口,则是起死回生的神迹。这让他有意思期望——他不会死在这儿的。又或者——只有再次面对死亡,才能再回到那个干净明亮的地方,念及于此,小山坐了起来,变得无所畏惧。
“天快亮了,不吃不喝,再不好好休息的话,你就更没有希望。”那个奇怪的沼泽流民淡淡地说了一句。
小山这才注意到这家伙一直趺坐在角落里,一动没动。小山不屑地说:“你还不是一样没睡?”
“我不用睡,我已经休息好了。”
“就这样坐着?”
“是的,坐着,躺着,走着,只要我想休息,就能休息,想醒,就能醒……”
“那为什么?”
“因为我能专心,休息就是休息,不像你们,睡有无穷梦幻,醒有欢喜悲愁,很少休息。”
“哦……可是,那怎么做到?”
“专心……抽身事外,止观自身。”
“这是啥意思?”小山愕然。
“想想办法让自己停下来,不动,也不想,然后慢慢从自己身上出来,再看看自己,要休息,就放下,要动就专心动作。要胜过别人,先要胜过自己。”
小山越听越糊涂,心想着人也必定是个疯子,而且如果他向自己吹得那么厉害,也不会一样被抓进来。因此,撇撇嘴,不想和他搭话了。
“你胸口的伤口,给我看看行不行?”那人话锋一转,睁开精光四射的眼睛。
小山点头,扯开海象皮袍子,露出胸口,他也想听听这伤口有啥门道儿。
“这是天人虫的刺伤,前后贯穿,你小子死过一次了。”
“你这们说也行吧……”
“你说,那晚上看见一条黑色的龙?”
“对,一块云一样从我头顶过去了。”
“然后,绿巫妖也死了……巫妖收割性命,博比特龙收割巫妖,看来这谶语是真的了。”
小山心中一动,用肯定句问道:“你也是采菇人!”
“对,我来自南边儿的沼泽。”
“那你是黑沼泽巫妖的手下……”
“你这样叫,小心把小命丢了。”
“那你叫什么?”
“你知道我是黑沼泽的刺蝽猎手就可以了,我们不对外人说自己名字。”
“为什么?总有个名字。”
“有名字,不能说,名字被知道了,力量会减弱。”
“还有这说法?你看白圣僧他们,巴不得天下都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他们变弱了。”
小山不以为然地仰望一下高耸的院墙和瞭望塔,心想这可是海民想象不到的财富和权力,而整个克苏恩都知道,最弱的民族就是南部湿瘴之地的沼泽流民了。忽然他想起来——醮檀就是出身沼泽流民,他一身诡异的本领,难道是这些沼泽流民的手艺?念及于此,又有些信了。
那人见小山不说话,在他胸口上按了按,忽然冒出一句:“盲羊生眼,驳弈之乱。”
小山问:“你又说啥?”
那人笑道:“你是海民,没听说过驳弈的故事吧?”
“没有……”
“驳弈是盲羊之王,传说,他的眼睛,长在胸口和后背。”
“我可不是盲羊……”小山失笑道。
“嗯,小子,想活命吗?”
“反正我也不想死,我还要去救我妹妹呢……”
“那你按我说的做,现在先坐下来,好好休息。”
“然后呢?”
“然后吃饱。”
小山心里嘀咕着——人家就是要饿着我们,哪会有吃的?但还是学着那人样子也趺坐下来。那个刺蝽猎手轻轻敲了几下栅栏,巡防营的士兵一眼看过来,却见他手里敲栅栏的,竟是一颗盲羊牙齿印信。那巡防营的奴隶士兵脸色一变,四下看看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