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啊……宽恕我们吧……”特米特*木师龙高举高幡,用吟唱的语调唱起。在他以下,数十名盲羊阿班敲打萨满鼓,高声吟唱。只听大地一声闷哼,仿佛弓弦拉断的一声长鸣……之见巨大的霾母虫随着东南季风蹒跚而颟顸地走了过来。一路上大地的疮疤纷纷撕裂,尘土随风而起,扯碎的巨响逐渐接近。
“大人!请尽快躲进掩体。”一名特米特手下的无常信使跑过来跪下恳请他逃往掩体。
“慌什么……!”特米特*木师龙用唱音发声,他亢奋地用萨满鼓指向正在随风飞临的半神——霾母虫喊道:“尔等……速速退下!神来此地,甚好!”
随着霾母虫眼见着随风而至,特米特*木师龙手下的老弱残兵似乎都已进入亢奋的献祭状态,他们在特米特手下奋力敲响乐器,高声吟唱。特米特更是张开双臂,召唤霾母虫向自己冲来。
然而似乎这一切都是徒劳,霾母虫在各色极光的掩映下,竟然向对面的乳山——颤颤巍巍地踱步而去,那缓慢而拖沓的步伐,让特米特所有呼唤都似乎成了一个笑话。特米特固执地呼喊着……让自己成为牺牲……而他的神,竟然不顾他而去,让他感受到如此无力、如此虚无、如此荒诞的侮辱。
“来!冲我来!”特米特疯狂地呼喊着,他手下那些原来准备献身的萨满们已经变成痛哭……他们既不知道应该高兴自己存活下来,还是应该担心自己留在对面乳山脚下的家人。
霾母虫按照季风、或者说祂自己的意愿在大地上扫荡。陷入无助的特米特*木师龙忽然刺伤胸膛,高声喊道:“天啊……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我在此,带我去!莫伤害我的人民!”
两座乳山之间,南部黑暗沼泽来的刺蝽猎手深深地呼吸一口大地泥土的味道,他忽然举起双手大喊道:“大师!看——黑龙!黑龙来了!”
同时,随着特米特*木师龙这位老结巴忽然不再结巴的祈求怒喊,之见南方天际线忽然在午后的光线中一个闪动,一条黑色暗线从天边地平面掩杀而来——一片黑色的烟雾向北飞来,远看仿佛一条黑龙向北而来。
特米特*木师龙忽然发现自己的祈求居然灵验了,天际线上的一团黑气转化成一条黑龙席卷而来。这条黑龙先是吞噬了远处一只霾母虫,继而飞腾而来,遮住了整个克苏恩的大地。
——那是无边无际、也无数的黑色牛蝗……
那些牛蝗落在特米特身上,把他从愕然中咬痛醒来——这是地狱般的梦境,眼前,无数的黑色牛蝗遮蔽了天空和大地,那只正赶去对面乳山扫荡的巨大霾母虫竟然陷入亿万只赶来的黑色牛蝗的啃食中,甚至赶来的天人虫都纷纷坠落,败下阵来。特米特手下忠诚的无常信使冒着密密麻麻袭来的牛蝗,拼命保护着特米特向临时掩体退却。
特米特浑身爬满黑色牛蝗……他绝望地向天上祈求高喊:“行行好……救救我们吧!”而在他无力地呼喊下,那只巨大的、饥饿的、正在袭来扫荡一切的霾母虫转眼就被烟雾版的漫天牛蝗包围了,开始半神般威严的霾母虫挥舞着掠食索,不断将黑龙一般的大群牛蝗抽散,并不断将附着在触手上密密麻麻的牛蝗送进吞噬口,但被抽断的黑龙很快就恢复原状,继续包围着霾母虫。亿万计数的黑虫啃食着半神,那半神感到绝望了,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吐出无数尚未消化的霾母虫丸子,像分到空中逃生。在霾母虫剧烈的痉挛中,被弹飞死掉的黑色牛蝗漫天如雨落下,在地上刚打个滚儿,就被飞来的同类分尸啃食掉了。
几声尖利的嘶叫,数十只寄居在霾母虫身上的天人虫挥舞着残破的翅膀,穿过牛蝗的烟雾逃命而出,但转眼就被黑色牛蝗攀附裹挟,惨叫着从半空跌落。在地上打着滚儿,一会就变成一副血肉模糊的、爬满牛蝗的尸体。
终于,半空中又是一声巨响,吐净了霾母虫丸子的霾母虫刚刚升到半空,终于被无数牛蝗咬破了主气囊。气馁的霾母虫缓缓地、痉挛着、挣扎着落回地面,用重伤的八根触手和掠食索勉强撑住残体,一面大口吸气,一面徒劳地驱赶着牛蝗。随着一声巨响,掠食索断了,重重地横飞出去,落入丘陵谷底的另一边。随即,重伤的霾母虫颓然倒下,像一只破皮球趴在丘陵山坡上,不在抵抗,接受了灭亡的命运。
更多的牛蝗聚集过来,享受它们的盛宴——不久,这只半神竟然被黑色牛蝗啃食殆尽,而永无满足的牛蝗,开始继续一座山、一座山,一片大地、一片大地地开始啃食干净克苏恩的一切生灵。
一名跟随特米特的盲羊阿班的萨满爬出掩体,用残肢颤巍巍地站在黑色牛蝗啃食过的山丘顶部,他举起已经被啃食掉了的萨满鼓上面盲羊皮子的鼓架子,对着同样被啃食干净的脚下大地绝望地哭喊起来……
黑色牛蝗席卷过后……森林铲净、草原光秃、水塘干涸、万物无噍类……只剩下数百名鬼魅一般的难民浑浑噩噩地走出掩体,他们面前富饶的丘陵竟然一下变成了赤地千里。特米特被搀扶着穿过难民队伍,他轻抚着劫后余生的孩子们、女人们的头顶和双手,他在绝望的极点反而沉静了下来。走到人群的最高处,高声用不再结巴的声音喊道:“跟我走!去找吃的,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能活下来!”
克苏恩大地上悲惨的大饥荒,自此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