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扬州城的街道上已经鲜有人烟,店铺里的人都提前收拾关门,街边的小摊小贩也都没了人影,只余空空的摊位和货架还承接着雨水的冲刷。
被冰冷的雨水洗面后,薛靖七神志已经清醒了一些,但又好像更加怅惘迷醉了。抬臂挡雨在雨中奔跑,希望快点赶回罡气盟,长靴踏过积水,击碎了一处处水洼中的倒影,也溅得满身都是,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积水。
她此时都忘记了自己身怀轻功,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徒步跑回去。但也许在雨中奔跑的过程,可以让她逐渐认清自己的心吧。
听闻窗外风雨声大作,易剑臣推门出来,站在屋檐下看大雨冲刷着这个世界,洗去所有的铅华,雨水沿着飞檐飞溅落下,水声叮咚,颇为壮观。
忽然,在远处隐约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竟然冒着大雨踉跄走着。易剑臣定睛一看,竟是薛靖七,没有打伞也没有避雨,在雨中失魂落魄地前行着,不由得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回屋拿伞,径直大步流星冲入了雨中,赶到薛靖七身前。
“靖七,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也不撑伞,也不赶紧回屋避雨,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易剑臣抓住薛靖七的肩膀,心急地关切道。
然而薛靖七抬眼看向他,呆呆的什么都没有说,神情却是有些动容。
“你喝酒了”纵使大雨已经冲散了薛靖七身上的酒味,易剑臣灵敏的嗅觉还是感觉到了。
易剑臣抓住薛靖七的右胳膊,小跑回到了屋檐下,避着雨,问道:“你伤还没好,又淋雨,不赶快处理一下会发烧的,你的房间是哪个,我送你回去。”
薛靖七感觉到自己眼前的景象又有些模糊,再次甩了甩头,眯起眼睛打量着已经有了重重影子长得都一模一样的房间,迟疑了片刻,抬手指向右手边第一个房间,“那个。”
易剑臣闻言却哑然失笑,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是我的房间。”
薛靖七皱起眉头单手扶着连廊的柱子,脑袋里一片混沌,此刻已经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你果然喝多了,酒量不行还乱来,实在不行你就先到我房间等着吧,我去找小天。”易剑臣说罢就要拉着薛靖七向自己房间走去,谁知一拉之下竟然没有拉动,不由得有些疑惑和诧异,转头看去。
“易剑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薛靖七忽然笑出来,眼神却又有些迷离,明显是醉了。
薛靖七倒是第一次叫他的全名,易剑臣不由得有些诧异,甚至是不习惯。看着眼前之人一脸认真的模样,他知道他醉了,于是笑道:“是好兄弟。”
出乎意料的是,薛靖七却吃力地摆了摆手,
怅惘道:“这个答案我不满意还有别的吗我和小天还有卓辰,对你而言都是一样的吗”
易剑臣心里一动,他不知道为何靖七会忽然问出这种问题来,他自己也确实从未思考过他们每个人在他心中究竟是何地位,只道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过的好兄弟。
看着薛靖七眼神中的紧张和认真,易剑臣也被带动地认真严肃起来,回顾起他们相识以来的这段日子,一点一滴的过往,终于嘴角微微扬起,注视着薛靖七认真地回答道:“确实有些不同。你是我的兄弟,更是我的知己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能像你这般懂我,和我有默契的人了。”
雨声渐大,云层间似乎还有隐隐的雷声,但薛靖七的世界里却静寂无声,只有易剑臣的只言片语,掷地有声。雨水顺着指尖滴落,睫毛微颤,她微微抬头注视着易剑臣,眼中的情绪波澜起伏,心里又是感动和惊喜,又是辛酸和遗憾,更多的还有紧张和不知所措。
雨越下越大,迟迟不见薛靖七回来。楚中天
急得团团转,生怕楚子钰因为薛靖七的绝情恼羞成怒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然怎么酉时出了门至今未归。想着便要出门去寻,不料一出门便在对边的连廊看到了薛靖七和易剑臣的身影,很是诧异,于是悄无声息地绕了过去。
满是雨水的手指渐渐蜷起握紧,薛靖七喉头滚动,对易剑臣惨然一笑,缓缓说道:“其实,我”
薛靖七话刚说了一半,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死死捂住了她的嘴,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吞回了肚中。易剑臣震惊万分地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楚中天,从背后勒住薛靖七,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笑意盈盈地对自己点点头。
“小天,你怎么也在这里话说我正要找你”易剑臣缓过神来,话锋急转,“不过你为什么要捂住靖七的嘴,他的话还没说完呢。”
身子又冷又热,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薛靖七挣脱着楚中天的手掌,然而无论如何都扒不开,此刻她只会使蛮力,当然占不了上风。楚中天撑起一个大
大的笑脸,“他喝多了,要吐了,所以我及时捂住了。我现在带他回房,天色已晚,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和卓辰比试呢。”不顾易剑臣又惊又疑的神色,楚中天将薛靖七连拽带扛地拖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易剑臣还是有些担心薛靖七的伤势,于是走到她的房间叩了叩门,想要进去帮帮忙。楚中天正吃力地把渐渐昏睡过去的薛靖七安置在了床上,帮她脱掉长靴,对门口的易剑臣大喊:“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啦快回去睡你的觉吧”
易剑臣正要继续叩门的手停在了半空,微微汗颜,叹道:“别忘了给她左手换药”
“知道啦知道啦”楚中天喊道。
易剑臣无可奈何地一耸肩,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哎,你不是从来都不喜饮酒吗,你和那小子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醉成这样,还被淋成这样你出门不是带了伞吗,难不成把伞留给楚子钰了那家伙到现在也没回来,估计醉死在酒楼了吧。”楚
中天坐在床边,感慨道。
“其实我喜欢你”薛靖七仍然闭着双眼没有恢复神志醒过来,但却喃喃自语,将自己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声音虽然微弱,但楚中天却听得一清二楚。
楚中天苦笑着摇摇头,薛靖七啊薛靖七,你终于说出了你的心声。
“小爷我就猜到了你要对易剑臣说这句话,幸好及时阻止了你。就算你再怎么酒壮怂人胆,也不能跟他说这句话啊,你是不是忘了他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要真说出来,真的会吓死那小子。”楚中天轻笑出声,对着没有反应的薛靖七喋喋不休地教训道。
看到薛靖七衣衫大半湿透,左臂和左手手腕包扎的布条都已一并湿透,楚中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今晚可不能就这样睡了,不然第二天铁定要病倒。可是要帮她换衣服的话,男女有别他毕竟还是不方便,但是罡气盟里只有司徒念一个人是姑娘家,然而她又不知道靖七的身份,左想右想,都找不到万全之
策。
“哎,小七你又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不过也没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一起长大,不分你我,我都搞不清你是我兄弟,还是我是你的姐妹。所以为了你好,我就冒犯了,冒犯一下下,明天你怎么打我骂我我都不会反抗的,嗯”
楚中天干咳了好几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静自然凉。然后把薛靖七扶着坐起身来,别过头目光闪躲着去伸手解开她外袍的衣带,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外袍给脱了下来,伸展开来搭在屏风的架子上晾干。
贴身的白色中衣也湿了一半,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但楚中天是绝对没有胆量帮薛靖七换掉这件衣服的,于是只好扶她躺回去,帮忙盖好被子,以免着凉。
楚中天去薛靖七的随身行李里找出伤药和布条,坐回床边将她的左臂从被子里拉出来,然后层层挽起半湿的衣袖直至靠近肩膀处,方才动手去拆已经湿掉的布条。
看到薛靖七胳膊上和手腕间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楚中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总是那么的拼命,受伤时连眼睛都不眨,好像那些鲜血是从别人的身体里流出来似的。而他武功不及她,危难的时候根本保护不了她,只能心疼地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受伤,倒下,再独自站起来。
就像,六年前的她。
原来这么多年,她从未改变过。
楚中天心疼地帮薛靖七的伤口重新换了药并包扎好,放下衣袖将手放回被子里,又拿过架子上的干手帕来擦拭着她脸上和脖颈处未干的水珠。
楚中天靠着床边,席地支腿而坐,扭头注视着薛靖七微微蹙眉的侧颜,遗憾地笑叹:“小七,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其实也喜欢你的。”
“不过,现在我支持你喜欢易剑臣那小子。因为他有能力护你周全,让你以后不再受那么多伤。他的为人,也很不错,是个重情重义的真君子,和你很像。所以我也可以放心地让你去喜欢他了。”
楚中天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薛靖七一眼,克
制住了偷偷吻她额头的念头,站起身来,吹熄了灯,走出房间将门轻轻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