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靖七没有说话,闭了闭眼睛,缓缓松开右手,垂落身旁。
易剑臣见状,深吸口气,又迈了一步,立在她身边,细碎的雪花吹落发间,话音放轻:“你看着我的眼睛。”
她闻言静默片刻,勉力侧了下身子,背靠石壁支撑住自己,一半身子在漆黑的阴影里,一半身子在夜雪映照的微光里,缓缓抬起眼看他,清澈柔和的眼瞳里藏着无法洗去的锋芒杀意,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混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温柔脆弱又残酷冰冷,他呼吸滞了一瞬,仿佛看到二十四岁的她,险些再次心软,长吁一口气,目光又变得坚定。
“第一个问题,你说你给不了我想要的,这辈子都给不了。可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从前那个光芒万丈的你还是你的身体前者我昨夜说过了,懒得说第二遍;至于后者,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虽然不是和尚,也有,但绝对不是楚子钰那家伙,我如果因为不能碰你就觉得吃亏,离你而去,那我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么所以这个所谓的死结,能解得开固然好,解不开也无所谓,只要你平安无恙,我睡前、醒后,都能看到你在身边,就足够了。如果你不信,那我就发誓,从此以后,除非你愿意,我绝对不会逾距。”
说着,他就竖起三指对天起誓,却见薛靖七呆呆地看着他,盯得他有点脸红,忽觉发这毒誓有点傻气,干咳几声话锋一转。
“第二个问题,你说和你在一起,对我不公平。话糙理不糙,真的不公平。这些事的罪魁祸首是楚子钰,是巽,是天宗,是谁都不是你甚至再往前追溯,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和楚子钰做交易,把自己伤成这样。你也许又要说,如果我不是为了救你,也不会中醉春风,所以还是你亏欠了我。那请问薛大侠是哪里亏欠了天宗那群混蛋么从头至尾我们两个都是无辜的,阿靖加害者是他们。他们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你却在惩罚自己,连带着我也委屈得要命,你说这算哪门子公平”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易剑臣自觉并不是话多的人,此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竟觉得有些累,忽然佩服起小天那个话痨来,“你在阵中的心魔。”
他顿了顿,迟疑地蹙了下眉,而她也绷紧了身子,脸色苍白如纸。
见她目光闪烁,眼皮又垂下来,他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命令道:“阿靖,不要躲。你看着我你的心魔会随着你的逃避时间变得越来越强大,直到把你整个人吞噬掉,万劫不复。是我不好,没有及时搞清楚你这心病的症结所在,才让事情变得这样糟。现在我了解了,就必须让你认清这件事的本质。”
“别怕,我在呢。”易剑臣温柔笑了下,试探着伸手去碰她兀自发颤的肩膀,她瑟缩了一下,却终是没有躲开,他轻轻握住瘦削冰冷的肩头,给她安心。
“师娘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师父又是男子,有些男欢女爱的常识,你一直没机会了解。当年出事后,你又跟着薛伯父和小天一起生活,整日就是读书和练功,心思单纯,也没有开窍的机会。后来闯江湖这一年半载,疲于奔命,更不可能接触这方面的事,也许言姑娘作为医者会懂一些,但估计你们也没聊过。”
他铺垫了一堆,这才神色严肃地幽幽开口:“所以你对这件事其实有很多误解,再被那混蛋别有用心的话一刺激,就立刻栽了。其实,性快感的来源不仅仅是喜欢和爱,恐惧也会让你的身体有不可控制的特殊的快感,而人的身体其实就是这么傻,当你被那混蛋欺负的时候,它会陷入混乱,根本分不清这两种情绪。”
“而且,这些反应是不受你控制的,哪怕你意志力再强大都不行,你肋骨断了,会痛,你站在风雪里,会冷,你承受不住极大的痛苦时,会想自我了结这都是你的本能,你的身体最自然的反应。而每个人的敏感程度又不一样,有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情绪,都更敏感,反应也会被放大,因此你当时有了自己厌恶的反应,也是因为女人本身就对接吻、抚摸、拥抱更敏感,就像男人光看到姿色不错的女人的身体就会起反应一个道理。而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与你动情与否无关,也与你的自尊心无关,这些都不过是我们生而为人的弱点罢了。”
“阿靖,你是人,不是神。人,有血有肉,会痛会哭,会病会死,会有数不清的弱点”易剑臣蓦地红了眼圈,哑然片刻,涩声笑叹,“所以我并不觉得改变后的你有多不堪,我只会更加确定,如今的你更真实、更完整,而我依旧很喜欢。”
话音刚落,他看见她动了,极为艰难地朝他走了半步,抬起右手搭上他的左肩,用力握紧,低头垂眸轻轻叹了声,顺势将额头抵在他肩上,笑慨道:“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你口才这么好。”
这个动作是和解么
他眼睫轻颤,心头一动,砰砰直跳起来,迟疑着抬起右手,想要抚她的背。
“我嘴笨,是说不过你了”薛靖七话到后面便没了音,整个人压了下来。
他手忙脚乱地将人搂住,这才发现她伤势复发又昏了过去,脸上还有未干的泪。可纵使失去意识,她的右手仍攥着他肩膀的衣衫,终于不再放手。
风雪依旧很大,没有要停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加了点力气,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情不自禁笑起来,如释重负。
他赌赢了。好险。
收刀。第五卷进入收尾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