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立翻了个白眼,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谁,“頔哥,还给桂子姐!”
頔哥大名叫吴頔,只比阿立早出生两个月,可个儿高,穿上他爹的那件白大褂也不显松垮,大家都说白仙百子里的男娃,除了莫府二当家的胖儿子外,就属頔哥长得最好,最结实,以后做农活铁定饿不死婆娘。
在頔哥脖子上,挂着一颗用红线绑着的尖牙,手指粗细,据说是大妖怪贪狼的利齿,是頔哥的传家之宝,只是大家对此都不当真,说不定是山里野猪掉下的,阿立却坚信不疑。
頔哥从未骗过阿立。
“吃吧吃吧,我还有。”桂子是个好脾气,变戏法般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一串,“对了,听我爷爷说,书塾马上要完工了,不久后就会请夫子来教书。”
頔哥一拍脑门,嚼着山楂皱紧眉头,也不知是酸是甜,含糊不清道:“俺家里有本《三字经》,翻烂了都还没记熟呢!”
“那可咋办?”阿立情绪低落,直到现在他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是鸡爪乱画的那种,“要交很多钱吧?”
桂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来的是个年轻夫子,大概是学问低脸皮也薄,教我们还凑合,可要想写出锦绣文章,难,也就不好意思狮子大张口,所以愿意只收些布匹跟吃食当学费。”
阿立松了口气,“那还好。”
桂子拿纸风车点了点阿立跟頔哥的脑门,老气横秋道:“你们可得好好学,以后是要凝结本命符做大修士的,字都写不好,咋画符?”
“嘛呢嘛呢,鬼画符呗!心念一动,鬼神所往,急急如意令!妖孽吃我一招!”頔哥挤眉弄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最后一颗山楂塞到阿立嘴里,然后挥舞着竹签当那桃木剑,“都说笔走龙蛇,看字好不好,看神不看形,懂不懂?”
“就你懂。”桂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却认真多看了頔哥几眼。
“那道士只要不是个瞎子,就该收我做徒弟!”頔哥哼哼着洋洋自得。
阿立含着山楂,没舍得大口嚼,桂子姐和頔哥,再加上春妮,就是他全部的朋友。
听娘说,爹其实不木讷,当年没参军那会儿还是会说几句讨喜的话的,后来战场上断了腿,又见了太多死人,性子才愈发沉闷。
阿立倒无所谓,木墩城那么多男人,可就爹一个立了功还活下来的。
桂子她爹是当年第一个参军的,至今生死未卜。
頔哥他爹则立功最大,但不幸战死,尸骨无存。
阿立想不明白,为什么春妮他爹既没上阵,又没恪守军规,甚至偷学了法术,怎么还成了木墩城最有权势的?但困惑归困惑,阿立倒也不至于嫉妒,春妮命好,她爹自然也福缘深厚嘛,一定是自己脑袋瓜不聪明,想不出个子午卯酉来,唯一感到愤慨的是,頔哥他爹为国捐躯,咋连个抚慰金都没拿到呢。
阿立叹了口气,没再多想,抬头望天,夕阳圆融像桔灯。
夏天的晚风总是惬意的,几个孩子沿着河边追追闹闹,一路上各家烟囱冒出带有饭菜香的炊烟又在天边汇成火烧云,红蜻蜓停在头顶又嗖地飞走,像极了时光,一不留神就不见了踪影。
同年,树叶泛黄的时候,夫子和秋风一同到了。
那一天,木墩城所有妇人都来了,她们说,从没见过这么俊的男子,丰神秀逸,落拓风流,一袭宽大白衫就像被撕下的云,之所以没乘风而起是因为腰间挂有一块乌金八卦盘,瞧着就金贵沉甸甸,他站在做惯了粗活的人群里,那就是鹤立鸡群!
胆大点的姑娘甚至主动伸出手,笑问道:“夫子读书多,会不会看手相瞧姻缘线啊?”
年轻夫子只是笑着轻摇折扇,说自己学问不高,教孩子的另有其人。
众人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跟着的干瘦老者,他怀里抱着一个婴孩,约莫是老人个子太矮,眼角又先天歪斜,所以只能看到女人们的胸脯,“莫老爷加了钱,所以老夫就来了,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掌珠老人,放心,老头子我的学问比天大哩!”
女人们作鸟兽散,一些个更是小声嘀咕,说要不自家闺女就不去学塾了,那老头儿长得歪瓜裂枣,比木墩城最丑的蛮小二还要磕碜,比山中客栈那个蛤蟆婆婆还要老,比河马姑娘更像是精怪,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穿着件人模人样的儒衫,却缀着铜钱当玉佩,更好笑的是那鞋底哟比木屐长比高跷短,整个一不伦不类的,还是让孩子帮家里务农算了,学学女红和烹煮也是好的,有手艺傍身,容易寻个好婆家。
自称掌珠老人的老夫子黑着脸,大概是觉得年轻夫子抢了自个儿风头,于是从兜里掏出一粒核桃砸了过去,“秋斋,你咋个还不滚?”
年轻夫子微微侧身,以折扇挡住核桃,手腕一翻,折扇转出一个漂亮的圆,而核桃也安稳落在掌心里,“没了我,就凭您老那半桶水的学问,能撑多久?我只是低调罢了,才把你推出来,可别得寸进尺。”
掌珠老人吹鼻子瞪眼,却也知道秋斋讲得是实话,半晌后才怒道:“还来!核桃!”
年轻夫子拈起核桃,眯眼细看,核桃不过尾指长,竟雕琢成小舟模样,连木板都清晰可辨,栩栩如生,“归我了。”
老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怀中婴孩被吵醒,哭出声来,急的老人赶紧将行礼丢给秋斋,不断细声安慰道:“小墨缘,小墨缘,是不是饿啦?师傅马上就给你熬米粥喽······秋斋,还不赶紧搭把手,秋斋?”
老人抬头望去,只见年轻夫子正在不远处跟一个孩子相互打量。
秋斋手指一压,折扇便利落收拢,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再配上他俊朗的面容,那叫一个风流倜傥,秋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和善中带有一丝城里人对乡下人的优越感,笑道:“木墩城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可以喊我大哥哥。”
桂子撇了撇嘴,拍开秋斋的手,掉头就走,“我爷爷说了,外头的人都虚伪,尤其是读书人。”
年轻夫子笑容僵在脸上,告诉自己不要跟小孩一般见识。
枯瘦老者倒是心情大好,畅快笑道:“没想到能遇见这么个心如明镜眼神雪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秋斋愣了愣,望向桂子的乱发,神色复杂。
老人忽然想起正事,清了清喉咙提醒道:“进城前先看看有几只妖怪。”
“有伯山公巡查坚守,这木墩城有什么不放心的?”年轻夫子嘴上抱怨,仍是摘下腰间的八卦盘并托在掌心,另一只手拿折扇划过,八卦盘上便浮出两点朱红光斑,“两个?”
老人眉头紧锁,“不太对劲啊。”
年轻夫子同样困惑,拿折扇抵着眉心,大为苦恼,“若有异族,就会显示红点,可这忽明忽暗的是什么意思?半妖?还是妖脉未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