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来卜家药铺,永远都能闻到一股宁神冷香,这是数百年来各色药材自然挥发出的味道,清浅又萦绕鼻端,是一种凝着几代人血汗的苦香。
这些年来,阿立跟頔哥早已在药铺混熟,阿立能恢复健康,还要归功于药老头每月一次的义诊,幼时每日得喝的药汤到如今也只用每星期煎熬一次,事实上若不是娘逼着,阿立早就想断药了,只是易感风寒而已,多披件衣裳就是了。
而每次来,蛮小二都一声不吭又满脸厌恶,眼里的鄙夷清晰可见。
頔哥总会瞪回去,在四下无人时竖起中指,朝地上吐口唾沫冷笑道:“狗仗人势,除了药老头好心收留你,整个木墩城还有谁乐意见你这条野狗?要我说,你就该识趣点,一张爹不疼娘不爱的丧脸,也不怕坏了药铺生意!”
頔哥每次趾高气昂回怼时,阿立既快意又担心,有好几次差点打起来,頔哥确实个高,可哪是一个常干重活的成年人的对手?每当这时,頔哥天不怕地不怕,主动勾了勾手指,然后朝楼上大声嚷嚷一句“桂子姐我们回去啦”,蛮小二就不敢妄动。
按頔哥的话说,这就叫逗狗,尤其是逗一条脖子上拴着绳子的疯狗,只要算准距离跟底线,就可以为所欲为。
阿立就从来不敢,为了买药能便宜点,不得不低声下气,阿立能做的就是垂着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卜家药铺的生意冷冷清清,有点“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意思,主要客户其实是那些外地来的货郎,更何况每年山神节,药老头都会免费发放平安汤,木墩城的居民也普遍身体健康,所以平日真没几个人。
当阿立二人赶来时,蛮小二正抱着一筐竹笋喂大熊猫,细犬连忙跑过去,和大熊猫在一块儿嬉闹。
“上来!”大楼顶层,一名高挑女子在阳台挥手,她半个身子探出栏杆,长长的发辫荡在空中,桂子姐就像绑在阁楼梁柱上的那只高飞的风筝,让人心喜却又如风般捉摸不定。
不知是木楼太过高耸招风,抑或是年久失修,每走一步楼梯都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令人提心吊胆,也就只有桂子这样天真的姑娘才能走出欢快的步伐。
桂子的房间在药铺最高层,那也是木墩城最高的地方,顺着楼梯往上爬,能看到一层一层挂满墙壁的纸风车,最旧的已经发黄开裂,当风灌入时,纸风车齐齐转动,发出鸟群振翅的声响。也就桂子心大,否则换做别人,每次开窗时想必都有被风刮塌木楼的担忧。
“你们怎么来啦?”桂子头也不抬地继续收拾包袱,食盒里堆满了糕点,看样子似乎又打算在木墩城外过一天,“不去书院啊?”
阿立二人站在门前,不好意思进去,桂子似乎从来就没女子闺房当深藏的忌讳,如今不比小时候,桂子不介意,阿立二人却不能不懂事。
“咋啦,怕姐姐吃你们豆腐?”桂子眨眨眼,本就姣好的面庞愈显俏皮与知性,和木墩城其他女子相比,桂子从小就缺根筋,压根不懂得打扮,明明从小到大不缺新衣裳新首饰,却永远是一袭简单的百褶长裤,但女大十八变,桂子再邋遢也掩盖不住那份天生的倩丽,她随意将头发扎成两条麻发辫,松松散散垂到膝盖,整个人透着一股灵动的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