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善忘的,但在最急迫的时候,那些最深刻的记忆总会涌上心头。
水时浅时深,頔哥的肩膀时高时低,有时被一块石头绊倒,就得赶紧爬起,他怕自己一松懈就会彻底晕厥过去,也怕自己会被山神发现。頔哥忽然想起了大风叔叔死的那个冬天,阿立身子弱,但为了找他爹,几次踏入冰河里寻觅。
阿立咬着牙,不敢哭,頔哥知道,他是怕泪水弄花眼后会错过父亲的尸骨。
许多年前,阿娘在河边洗衣裳时,一个总是缠着阿娘的中年男人蹲在上游,頔哥还能记得他如爬虫般让人难受的眼神跟带着痞气的嗓音,“嫁给老子,就不用再这么辛苦喽,起早贪黑的为个啥子嘛?享福不好啊?”
阿娘只是一声不吭拿棒槌敲打衣裳,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頔哥当时就在不远处的芦苇丛后抓小鱼,頔哥认识那个男人,他每次来看阿娘时都会给頔哥带一串糖葫芦,让頔哥叫干爹,但每一次,阿娘都踩着门槛,从未让他进过门。
阿娘几乎不用棒槌,哪怕頔哥沾了一身泥巴,也只会泡在水里用手轻轻搓洗,因为只有这样才最不伤衣物。
这一次,男人大概了耐心耗尽,终于变了脸,往水里吐了口痰,慢悠悠起身道:“带着个泥猴儿拖油瓶,还有哪个愿意要你这个穷寡妇?活该一辈子贱命。”
书上说往事如梦,不必挂怀?那是没痛过。
頔哥擦了擦眼睛,大口喘气继续往前,竹林已近在咫尺,灿如碎金的竹叶折射着荧光,就像一束篝火,隐约能瞧见几颗青绿的果实,藏在阴影里,极不显眼。
“頔哥!快停下来!”
狂风大作,困住桂子的漆黑藤蔓耗光了生命力,逐渐枯死,桂子以双翼刮开地皮,掀起了山神溶洞的半片顶!雷光勾勒出桂子焦急的面庞,以及眼角的泪,“你这是犯禁!”
頔哥咧开嘴笑了笑,一如往常那般阳光里透着玩世不恭,他摇了摇头,伸出颤抖的手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枚竹果。
刹那间,风停雨住,頔哥的身影连带着那枚竹果消失不见。
而同一时刻,三人突然出现在竹林旁。
一位盘玩着核桃的佝偻老头,一名手执折扇却半点也不风雅的年轻男子,以及一个手举荷叶的胖丫头。
秋斋紧盯着掌珠老人,没想到他千防万防,却仍被老家伙钻了空子。
如果没感应错,这片道枯竹林的所有竹果都被下咒,无论頔哥碰到哪一枚,都会直接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但让秋斋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掌珠老儿分明成天与自己在一起,又是如何接近竹果的,这儿可不是木墩城人人可去的芜杂城北,而是伯山重中之重的山神腹洞!
秋斋此刻衣衫褴褛,嘴角甚至还有血迹,毫无疑问是被掌珠老儿所伤,没想到这老家伙藏拙近十年,就是为了一击重伤自己!
“頔哥在哪儿?”秋斋质问道。
苦夏跳到蝈蝈将军背上,俯视着掌珠老人,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一位是儒家最得意的弟子,一位是伯山公捧在心尖的明珠,此刻被二人针对,掌珠老人却始终淡然,笑眯眯道:“老头子我哪里知道,这又不是我的手笔。”
众人显然不信,可看掌珠老儿油盐不进的模样,也实在无可奈何,秋斋是打不过,而苦夏是担心战斗会波及到这处腹地。
“你就不怕墨缘问起吗?”桂子飞掠过来,冷冷问道。
掌珠老儿呼吸一窒,明显被打中了七寸,他恶狠狠瞪了桂子一眼,半晌后没好气道:“頔哥的下落,老夫的确不知,但苦夏姑娘肯定清楚。”
“我?”苦夏指着自己,本就圆嘟嘟的脸气鼓鼓的,又因怒意涨红了脸,像极了桔子,“我要知道还在这儿盯着你?”
掌珠老儿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指的是那株药的位置。”
掌珠老儿抬头望向苦夏,幽幽道:“那株被卜家药铺雪藏,也是唯一能救墨缘的的药,此刻就在頔哥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