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生出春妮那个女儿,莫老爷自然也相貌端正,但绝称不上出彩,若换掉那身华贵锦袍混入人群,恐怕就再难寻见,只是毕竟是木墩城名义上的第一人,眉眼间藏着唯我独尊的自信。
先前被卜桂击退,莫老爷不算狼狈,心中却积满雷云,这些年养尊处优,但莫老爷从没忘记过搁在晚颜关,他只是一个偷师学艺甚至都没胆去那战场的缝补匠,可没想到多年的厚积薄发,仍轻松被一个后辈超过。
只是莫老爷再愠怒,仍不形于色,主动参军的卜东、被兵部选中的吴頔他爹、在沙场上好心救人的大风,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莫老爷不想做恶事,但只有活着,才有从长计议的资本,而要想活得好,就注定要学会掠夺。
莫羸自幼对大伯就怀有畏惧,这时双手握紧伞柄,掌心都是汗,“我们现在干嘛?”
“已经确定卜桂是女宫鸠,回去吧。”莫老爷平静道。
“可万一不是呢?”莫羸破天荒勇敢一回,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桂子的那对翅膀只是一种法术呢?”
“女宫鸠会克死孕母,哪怕自幼拥有人形,但骨子里的本能与我人族相差极大,最擅御风。”莫老爷转身看了自己侄子一眼,接过伞径直往山下走去,“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莫羸张了张嘴,想再反驳,可想起桂子因难产而死的母亲,以及她那特立独行的个性,终究选择改口,问道:“您准备对卜桂······”
莫老爷不答,只留一个渐渐被雨水淹没的背影。
莫羸咬咬牙,追了上去,在这一刻,莫羸心神摇曳的厉害,向来顶天立地的大伯,似乎也没那么厉害,而且霸道的很没道理——大人的话,真的都是对的吗?
莫老爷二人离开后没多久,两点微光由远及近,几个呼吸间就从山头落在此地,一只触角上绑着两只灯笼的巨大蝈蝈缓缓现形,在蝈蝈背上,一名拿荷叶挡雨的胖丫头神色凝重,她分明有张讨喜的脸,此刻却布满杀意。
“蝈蝈将军,你说,我要不要杀死闯入者?”苦夏失了魂般,喃喃道。
“等山公伯伯回吧,由他定夺。”苦夏叹了口气,望向蘑菇丛林那边,“萤火斥候呢,去看他的孩子了吗?”
······
······
蛇笼蘑菇猛地收缩,頔哥被迫蜷起身子,淡黄色的菌液灌入其中,非但不恶心,在毒素的作用下反倒让人觉得温暖,就像胎儿蜷缩在子宫中。
頔哥整个人泡在菌液里,疲惫又舒服地叹出一口气,嘴中吐出一串泡泡,似乎连生气也一并呕出。
就这样睡过去吧,忘记所有烦恼,似乎也还不错,管他明天是天崩还是地裂······
“你想做符修,那是做梦!”
“什么叫梦想,都是梦,只能靠想!”
“给我入赘去!”
吴夫人泼辣的咒骂声忽然响在頔哥耳边,頔哥猛地惊醒,慌乱间拿匕首刺伤蛇笼蘑菇,但还是呛入了大量甜腻毒液,匕首也被胶水般粘腻的菌丝缠住,頔哥屏住呼吸,满怀不甘,仅凭着最后的意识挣扎着扯下脖子上挂着的贪狼犬齿,狠狠划开了蛇笼蘑菇的囊壁,最后浑浑噩噩跌入水中,这才活了过来。
再大口呼吸时,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火红的角菇既像珊瑚,又如业火,簇拥在頔哥身边。
和外界的狂风暴雨不同,山神腹洞就像一个温室,和暖且平静,唯有一道道水流从头顶的缝隙淌下,不急不缓,而幼时所见的那条小溪,已成了及膝深的池塘。
西瓜大的半透明球体堆满池塘,那是寻方蟆子的卵,几只刚出生的小家伙还未学会飞行,头顶嫩绿小苗,徜徉在水中,与半透明的鱼苗一起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闯入者。
頔哥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循着记忆往那处赤竹林蹒跚淌去,“竹果······”
数不清的萤火虫被頔哥惊飞,与孢子混在一起,就像一场贴着水面的冷火,又如岁月微尘,透着让人心宁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