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天公行了一夜的雨。
暮色时分,一行人并没有找到附近可以歇脚休整的地方,只能凭着山路的逼仄,借着狭道的参天大木,当作武人头上的华盖,也算聊胜于无。
行出一里有余,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大江自莽莽群山中开辟而出,此刻风雨大作,斗大的雨滴扑天盖地的倾泄在大江之上,那条浩荡大江如龙吟,似蛟吼。
奔流不复的江水上行起大风浪,有雨打千击,浩浩荡荡。
众人却能看到那江波的汹涌,在昏暗中,闪出万千灰白光,声势浩大无匹。
众人驻马,站定,在疾风骤雨中,安然赏大江。
倏地,一声清啸,林旭青抽出腰间三尺,雁荡鸿飞一般,轻点布满水渍的地面,一个纵身,便已到大江边上!
大江轰轰隆隆,有诺大水花飞溅,他提起手中剑兀自舞动起来,点刺,斜挂,横抡,前撩,下截,右推……
初行时,他以基础剑式起手,那剑法,由慢至快,由拘执推至从心,到最后便欲发放浪形骸,从心所欲,他舞的痛快,在这一刻,他的天地间没有了离愁,束缚,不曾有家族,亏欠,于心难安。
在滂沱大雨中,在肆意咆哮的大江边,剑法行云,断雨阻水,心无挂碍。
他放声大笑:“湛湛江水兮上有风,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呼的竟是西荒先民的辞歌!
碧深的江水映着天青,江边上呼啸大风卷,眼睛看到很远的地方,但映入眼中的只有雨秋里的枫树,为已经离去的春天感到忧伤。
他的身影愈发的率直,清俊。
在剑光的青影中,他一招一式的低呼:“碧潮大浪!”“迅光分影!”
“行车枫晚!”“青浦胜愁!”
越到最后剑光越是凌厉,越是森然,碧青色的灵元肆意,竟有将大江,大风雨的声势生生压下的气势,某一刻,他全身气机暴涨,剑气在他周身纵横,一套“江浩碧斩剑法”行至最后一式。
他高声畅笑道:“我已入灵丹妙境!”
林天豪同样放声大笑,从身边人腰间引出一道钢剑,那钢剑出鞘疾向林旭青,剑锋在后,剑柄在前,林天豪纵步跃到剑前,右手握剑柄,转出一个剑花,剑锋便向林旭青驰去!
林旭青青剑横挡,一声清脆的双剑交并声,似秋风一般,即清凉又爽人耳。
片刻间,两人便已相交数十剑,江边两人,全身皆给雨水打湿,却没有一个人觉得拖泥带水,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雅,练武人也自有练武人的雨中斗剑舞,这是武人的浪漫,是江湖人的意气。
林天豪哈哈大笑,一剑上刺,口中清啸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那语调高昂而婉转,像是雅颂轻唱一般,林旭青挥剑之间,会心一笑,同样清啸呼道:“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伴着风声,雨声,江滔声,和着剑气,意气,风流气,清啸悠远又震人心肺。
在不远处的众人,不知是谁和了一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在这天地昏暗,山川无光间,便齐齐响起了一片和颂。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同仇!与子偕作!与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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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处,雨收云断,众人目送秋光。
四天的脚力,三千里长路,众人终将出得落霄山脉,踏上了荒天府专建的阳关大道,止杀平原已咫尺可期。
不过在这之前,众人有一个要紧事,那就是先找到馆驿,将昨晚的一身泥泞,以及四天的风尘仆仆洗去。
队伍中的几名女性,平日里怕是从未如此之久不曾沐浴濯洗,此刻还能忍住,已属实不易。
大道行马果然不比山中驾驰,平稳快捷实多,行出五里有余,便得见荒天府开设的馆驿,那馆驿不大,是个三层小楼,招牌幌子上标有荒天府的火雀标志。
待得众人奔到,已有差人等候,下马后,有两名差人去放置马匹,一位差人将众人引入楼中。
那馆子从外面看实在不大,不曾想,竟是内有天地,将近二十余人,进楼后丝毫不见拥挤,那小差安定众人坐下,这时才发现,屋子里已有不少人,看人数当有两三股不同来路。
毋庸置疑,皆是从落霄山脉与映月山脉中出来的。待得林旭南几人着差役安排下饭食,自有人为他人端茶倒水,几个人刚抿了一口茶,就听到隔桌有呵斥声传来。
众人看了过去,正望见一大汉对着一个小女孩厉声叫嚣,话语也无非是些野孩子,胆子这么大,不分尊卑之类的。
那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大小,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穿着灰色的补丁破布衣,头发乱糟糟的将额头盖住了大半,此时低着头,抠着手指头,泫然欲泣。
苏家这边,苏天清心性善良,自看到了余安村庄的事,知道了这世间有着她从前不会想,也不敢想的污浊与鬼蜮,一颗侠女之心最是看不惯有人受欺负。
她忍不住开口讥讽道:“都能当什么叔叔爷爷了,还跟一个小女孩过不去,真是不害臊!”
那大汉登时看过来,铜环豹眼,苏天清竟然也不示弱,站起来就瞪了回去,那边坐着的十余人登时冷哼,一起冷眼瞧了过来,苏家自是同样回应,连带着林家也同样看了过去。
馆驿中顿时剑拔弩张。
那小女孩看众人当下心思不在她身上,抬起一张带着嘲讽的脸庞,眼里哪还有一滴眼泪,倒是有几分沧桑有几分戏谑!
她飞快伸出手,抓住了桌子上的钱袋,噗的一口唾沫便吐在了那大汉身上,而后一个翻身便从几张桌子下面,翻滚出了驿站的大门。
她出门前看了苏天清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两波人的虎视眈眈给这样一闹,全部都破了功,那大汉看着腿上的唾液,脸胀的像是快烧红了的铁!
大声怒道:“丫头,你干的好事!”
苏天清虽说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孩从楚楚可怜遽然面目可憎,心下也知道自己怕是做错了,直窘得两颊泛红,她几乎不敢再抬头看对方,讪讪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