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有谚:帝王主金雷,六国分天下。欲行哪条法,各说各家话。
其所言之六国,便是帝元初年,白帝常昊于金州雷泽分封的六个最大的诸侯国。除此之外,西域另有四小国,多是后来自立,不过人口稀少,土地狭小,不可与六大诸侯国同日而语。
漳夕国便是六大国之一,背靠长羊山,位处金雷相交之地。国主匈安黎,其父与云梦泽其他两国之主的父辈一样,本是长羊山上的凡人族首。当年白帝号召天下凡人团结一致,驱逐巫贤天子,长羊一脉颇为用功,因而开元之后受封于此。匈安黎为人孤傲不逊,与云梦泽其他两大国关系疏远,平日往来寡淡,反倒是和长羊山东侧的君子国有些交情。此次他百岁寿诞,君子国少主亲挟厚礼远道而来,可见其重视。
云烟城不愧为漳夕之都,入得城内随处可见繁华景象。街道之上人流穿行,两侧房屋鳞次栉比,尤其赶上国主大寿,城中随处可见公人四处采买,显然是为晚间寿宴作准备。漳夕国主此次大宴宾客,西域诸国或多或少都遣了使者前来拜寿,一时间,云烟城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天色渐晚,除了漳夕国府,云烟城渐渐恢复了宁静。云天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将百坛美酒如时送抵,整个人都快瘫坐于地。他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心中暗道,为何老爹仍未归来,难道他忘记今日送酒之事么?国府此次可是花了大手笔,一次便将他们一年存酒一扫而空,可足足换得五块上好玉璧!
很快,国主寿宴便要开席,府内人人忙得不可开交,云天倚在后厨的墙角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众人忙碌。这国府他非是第一次来,老爹多次叮嘱,来府内送酒切不可胡乱行走,也不要随意找人攀谈,免得惹出事端。似他们这等靠点小手艺谋生之人,在那些王公贵族眼中轻贱如蝼蚁,闹不好丢了小命都无人知晓。
随着司礼一声高唱,寿宴已然开始,鼓笙琴瑟随之响起,让原本有些困倦的云天提起了点精神。按说他送完酒就可离去,不过老爹定下规矩,酒空坛收,他们不论往哪里送酒,那旧酒坛最后都要收回去。所谓旧坛装新酒,平添三分味,这亦是老爹酿酒之诀窍。
他自地上站起,掸了掸衣服,朝远处眺望,却无法看到宴席间的热闹场景,只能看到鱼贯出入的奴仆侍从不停忙碌,添菜上酒,往来如梭。
听着那时而传来的喧笑之声,云天暗自感叹,如今世道艰难,寻常黎民多有饥寒交迫,有病无医之人,这些王侯公子却是左拥右抱,纵情声色。一念及此,那悠扬的乐声似也变得寡淡许多。
一时意兴阑珊,他便要坐回墙角,不过就在这时,两道熟悉的身影突然从他眼前闪过!
定睛看去,只见几个侍从拉着两辆马车,缓缓从后院走过,正朝前厅而去。那两辆车上分别放着一大一小两个铁笼,笼内关着的,正是他今晨遇见的两头岐兽——班饥子和楠研!那班饥子似是受了些伤,口鼻之上尽是血渍,而那小兽楠研一眼望去倒还安好,应是未曾受伤。
“你这呆狸子,怎还是被抓住啦!”云天一声轻叹,甚是无奈,暗道“早叫你跟我上山搬酒,让你不识好人心,等着被挑筋放血吧……”
那几个侍从不多时,已将兽笼拉至前厅众宾客面前,只听司礼一声高唱:“流觞君子国少国主兀宁筵,恭贺国主百诞迎春,千秋鼎盛!贺美玉五箱,岐兽两头!”
司礼唱毕,厅内众宾客无不咋舌!这君子国当真大手笔,仅是过个寿诞而已,用的着置这般厚礼么?不少人不禁开始切切私语。
“传闻君子国此行,是想与漳夕国订立盟约,难怪要置办如此厚礼。”
“哼!这君子国自不差这些玉石,也不想想那劫掠无度的无拘国,与其是何等关系!”
“君子国如此宽厚待人,若能与其修好,看来倒也是个美事!”
……
不论众人如何议论,显然,君子国这份大礼是送到了匈安黎心坎上,只见他面泛红光,喜笑颜开,兴致大起。
“诸位!”匈安黎撑起略有些肥胖的身躯,虽是百岁大寿,气色却似个中年壮汉。只见他缓缓端起酒杯,对众人朗声道:“诸位远道而来,老夫不胜感激!仅以此杯,聊表谢意!”言罢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致过贺辞也纷纷饮尽。
这时,匈安黎笑道:“兀宁贤侄有心了,老夫见你带来的两头岐兽甚是有趣,不妨叫人迁上厅来叫大家一同赏鉴一番!”
他此举颇有炫耀之意,一来炫耀其寿礼之厚,二来向众人昭示其与君子国邦交之密。众人哪能不知,只是客随主便,他说赏鉴便只能跟着一同赏鉴了。
陪座于匈安黎阶下的,一边是君子国兀宁筵,另一侧则是他长子,漳夕少国主盍离。此人在云烟城颇有凶名,仗着身份尊贵可谓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不光是云烟城,整个漳夕国只要是这位少主看上的,不论是人是兽还是物件,皆一概收去,无有软招一律强抢。黎庶纵有万般怨恨,却只能忍气吞声。
漳夕国人尽皆知,这位少国主最好两样——美女与猛兽。那厅外的两头岐兽方一迁来,他便目中泛光,几欲按捺不住要上前一看究竟。听得父主有令,他赶紧摒退厅中舞姬,催促门外侍从将兽笼拉至厅中。
盍离率先迫不及待地凑近笼子,细细得打量着那两头岐兽,尤其是那高大凶猛的班饥子。这黄毛怪甫一入厅便狂吼不止,凶相毕露,尤其口鼻上尽是血渍,看着更添煞气!
“好!果然威武!”盍离看着笼中的班饥子,不惧反喜,连声赞道,“兀宁兄,你是如何捉住这黄毛怪的?我曾多次去往鱼峒山,可这畜生端是机灵,见着人多便隐匿无踪,见着人少便蹿出来伤人。我又不想坏它品相,故而未敢下重手。你是如何擒得,竟还不曾伤它?”
“哈哈哈!少国主喜欢就好!在下早就听闻少主喜好驯服猛兽,故专程绕道鱼峒山,历经数日方才将其擒获。”这兀宁筵倒也会说话,只见他站起身来不急不缓道,“若说如何擒获,且又不伤其品相,说来也甚是简单——”说着,他踱步至盍离身侧,凑在他耳边轻道,“我一路行来,随手抓了个两三岁的小娃儿,在他身上抹上麻药奇香,再丢到这班饥子面前便好……”
闻言,盍离微微一愣,随即与他相视一眼,蓦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兄长果然好谋略!小弟佩服佩服!”
班饥子这黄毛怪在云烟城附近小有恶名,当地知之者不少。其体内有岐珠,性情凶猛暴躁,且牙尖爪利,寻常大成修为之人,若是单枪匹马,怕也未必能轻易将其制服。
只不过,今日在座宾客皆是各国显贵,这班饥子虽也算个稀罕物,却谈不上令众人开眼。相较于这黄毛怪,众人对另一旁的楠研倒更为新奇。
“咦!这是哪里的怪物?”人群中有人奇道,“似狸非狸,似羊非羊,看似寻常,却说不上名字,倒着实有几分趣味。”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一时皆朝笼中小兽望去,顿时都来了兴致,就连只好猛兽的盍离,也行至楠研跟前,仔细打量起来。
只见那小兽静静趴伏在兽笼之中,任一旁的黄毛怪如何翻滚嘶吼,它既不叫唤也不挣扎,对众人惊奇的目光毫不在意,仿佛对自己身处之困境丝毫不知。
云天终是未能忍住好奇之意,见几个府内侍从偷偷凑在大厅外朝里观望,他便也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及至门外,朝里望去,远远地便瞧见了那两个兽笼。
此刻,厅内众人皆被那模样奇特的雪白小兽挑起了兴致,一时议论纷纷,热闹之极,就连主座上的漳夕国主匈安黎,也不禁惊奇地望着兽笼。
“怎么?诸位竟无人识得此兽么?”匈安黎脸上笑意渐浓,道,“兀宁贤侄,看来,你今日倒是给老夫寻来个稀罕物,竟连诸国显贵都无人识得,哈哈哈!”
众人见他得意,心中难免气愤。不过,好在在场众人皆无人识得,包括匈安黎自己,也并不知晓此兽为何。这般想来,亦无甚难堪。
“漳夕国主百岁寿诞,又得此珍奇异兽,当真可喜可贺呀!”
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人,率先向匈安黎道贺。众人回过神来,立时随声附和。只不过,他们心中念得却是,这小兽纵然稀奇,却无甚用处,既当不了坐骑,宰了吃还剃不出二两肉,有何可稀罕!
匈安黎平日行事乖张,目中无人,不怪众人不喜。若非奉了国主之命,谁愿来赴这劳什子寿宴。
云天在厅外看得暗自称奇,他万没想到,那一屋子数百人,竟无一人识得这楠研兽。他自幼便喜爱听老爹讲些岐元轶事,偏又博闻强识,虽说才双十不到的年纪,所知兽类足有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