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胡麻子,你给老子安生点!惹恼了那......什么,老子可不想给你陪葬!”这时牢房里又响起了一个声音,与和尚的牢房在同一侧,看不到人,这人的声音和那胡麻子的泼皮样全然不同,恼怒之余,声音发颤,似有难言的恐惧。
“哈哈哈,你这棒槌,说你怂逼你还不乐意,鬼要害你,你就是恭敬些能有什么用处?再大不过一个死字,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能见到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军爷们一个个变成这模样,爽!爽!死了也赚!”
“你个讨死的蠢货!我......”那被称作棒槌的人气得不行,不禁破口大骂,不料此人竟也是个中好手,吐出的一连串芬芳妙语已经不能简单用脏来形容。
“吵什么吵!”门口站岗的士兵听到里面聒噪的声音,走了进来,三两步冲到胡麻子门前,抬手一枪托砸进去,胡麻子躲闪不及,被打了个结实,躺在地上哀嚎。
棒槌见事不妙,赶紧往里缩了缩,连连讨饶、马屁一串接一串往外冒,因为枪托够不着,大兵也懒得开门进去收拾他,只是瞪了他一眼。怕牵连到自己,和尚也早躲得离门远远的,士兵经过的时候一阵点头哈腰,那士兵匆匆出去了,最后也没搭理他,神情颇有些不自然,仿佛一刻也不愿在这牢里多待。
当兵的走后许久,和尚终于又压着嗓子出声问道:“两位......兄弟,我这好奇得紧,你们且跟我说说,对面这些军爷到底怎么了?”
“嘿,能怎么了?鬼上身了呗!”牢房里又响起了胡麻子的声音。
“胡麻子!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胡麻子说到“鬼”字的时候,棒槌像被踩到了尾巴,大叫起来,但刚一叫出口,想起门外站的士兵,后半句话像泄了气,没了音量。
胡麻子一副无所谓的语气,继续说道:“就是鬼上身了啊,我又没胡说八道,听说一个多月前莫名其妙就有几个当兵的变成这样了,前两天还死了俩,一个朝自己脑门开了一枪,一个跳河淹死了,这不是鬼上身还能怎地?因为怕再死人,他们几个给人关到这里啦!”
“这看来还真像是鬼上身!”和尚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听到和尚又说了个“鬼”字,棒槌忍不住又小声骂了几句,心中忿忿,人说夜不言鬼,更何况这几乎坐实了的闹鬼,那胡麻子全然不知敬畏也就罢了,另一个新来的也把“鬼”字挂在嘴边,当真是作死。
听和尚也和自己一般言语无忌,胡麻子倒是心中大乐,隔着牢房与和尚攀谈起来,一番言语后,却让和尚心中郁郁。
和尚到此刻才从输钱的悲愤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莫名其妙身陷囹圄的事实,而且从胡麻子口中得知,这牢房进来容易出去难,动不动就挨揍不说,想出去非得拿钱来赎,若是能凑够钱还好,要是拿不出钱来,关个一年半载也有可能。
胡麻子他们原本八个人在街上斗殴,倒霉遇上了巡逻的士兵,都抓了进来,其他人交够了钱已经走了,他们两个穷鬼,因为凑不出钱来,本是做好了长住的准备,这里有吃有喝,无非就是平时挨个揍,三天一小揍、五天一大揍,说不定哪天揍开心了就把他们给放了,但这次却万万没想到,这些杀千刀的家伙,竟然把他们和这些招了鬼的可怜虫关在一起。
对面那些家伙倒是没让和尚多在意,至于如何出去,他就算心中焦急也没有办法。牢房里有一张木板床,和尚躺在上面,闭目沉思。到中午的时候,有人来送饭,这里的牢饭本是做给对面那些怪异士兵吃的,竟然有肉,他们几个囚犯沾了光,吃的一样,而几天之后和尚就发现,这里不是偶尔吃肉,而是顿顿有肉。
这牢房里固定要关几个倒霉蛋,是军营里心照不宣的规矩,因为军爷们平时训练苦,长官们脾气也大,所以大家难免会受些委屈,这时候就需要些人来给他们“练习”,有时候一个人去“单练”,有时候三五个人“团练”。
但可能因为牢里现在关着几个鬼上身的可怜虫,最近来“练习”的人明显少了许多,虽然偶尔也有人来,但和尚皮糙肉硬,完全受得住,而且想到被揍完之后有肉吃,和尚就浑身都是力气,恨不得让他们再多踢几脚、多打几拳。
和尚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天,气色越发得好,干瘦的脸上还长出些肉来,但两个狱友却好像不怎么样,虽然见不着面,但声音显得有些沧桑憔悴,棒槌自是不用说,每天殚精竭虑,害怕突然蹦出个鬼魅掐死自己,胡麻子虽然嘴上厉害,但心里应该也怕得紧,这几天偶尔也有几个“高人”模样的人进来,装模作样地看看对面的那些人,大部分都作沉思状,然后摇摇头离开。
夜晚牢里没灯,本该一片漆黑,不过今天十五,月亮把夜晚照得如白昼一般,大牢门口也洒进一片银辉,让牢里的景象依稀可见。胡麻子最近精神紧绷,睡眠很差,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而今晚他尤其心神不宁,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隔壁的和尚早已鼾声如雷,让他不禁感叹,这和尚不知是真的心大还是勇气过人,反正都着实令人佩服,不似自己这般,煮熟的鸭子,嘴硬而已。
胡麻子脑袋里偶尔会闪过不可思议的想法,这和尚莫不是传说的得道高僧?艺高人胆大?但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哪有高僧吃肉吃得那么欢?拍马屁比自己还溜?而且他自己都说是因为在赌场闹事被抓起来的,高僧会赌钱吗?恐怕这个和尚都是假的,出来招摇撞骗而已。
胡麻子晃了晃脑袋,自己都觉得这想法不着边际,忍不住笑了。忽然他打了个哆嗦,牢里寒气本来就重,但这股子冷还不一样,冷到人的骨髓里,风轻轻地、窸窸窣窣吹在人身上,让人觉得是掉进了冰窖,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胡麻子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呼吸已经急促,他觉得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了。他紧绷着精神,突然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梦呓,接着梦呓的声音开始变大,人数也逐渐变多,最后变成了十几个人的哭喊,整座牢房如掉进地狱一般。借着惨淡的月光,他能勉强看到对面十几副面孔,全都眼睛翻白、口吐白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面无人色。
外面巡逻的士兵听到里面的响动,提着灯冲进来,瞬间感觉进了冰窖,隐隐约约还有看不真切的人影晃动,而看清那十几个人的模样,联想起闹鬼的传闻后,立马吓得撒丫子跑了,留下胡麻子在原地破口大骂。
“妈的!快放老子出去!”胡麻子一边踹门一边叫骂,天空一朵乌云飘过,将月亮遮住了几个呼吸,牢里黑了一会儿,再度见到光亮后,胡麻子的声音卡在嗓子里戛然而止,一股从灵魂深处涌起的战栗,让他浑身发抖、动弹不得。
对面的牢房里,那些士兵此刻在胡麻子眼里突然变成了一群怪形怪状戏子,他们都穿着戏服,只是大都破破烂烂,好像经历过烟熏火燎,已经不成样子,面孔也焦黑一片,只有少数能勉强辨认画着脸谱。
戏子们起初只是哀嚎,许久后才从地上爬起来,看起来像一些虚实不定的影子,离开那些士兵的身躯。它们大都四肢着地,身上散着黑气,有的甚至像蜘蛛一样贴在墙上,其中一个爬进了胡麻子的牢房,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胡麻子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他想跑,他想离这个八成是鬼的东西越远越好,但极度的恐惧已经让他的身体完全失控,他连手指头都已经僵硬,眼看着施加在自己脖子上的力量越来越大。
这时隔壁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一道白光闪过,让那些地上乱爬的、连同胡麻子身上的戏子都抖了一抖,接着身影竟模糊起来,随后是起起伏伏的雷声,等他完全清醒过来,突然觉得十分荒诞。
掐着自己脖子的,竟然一直是自己的双手,而刚才的雷声,分明是隔壁和尚的呼噜。对面那群人,竟然破天荒地安静下来,怪异的举动也没了踪影,从平稳的呼吸中可以判断,他们睡得甚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