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想拼命快跑几步,但为时已晚,“砰砰砰砰砰……”身后想起一阵急促的枪声,那小王八蛋竟真的开始冲人群扫射!
院子里奔跑的十多个人此时都噼里啪啦倒在地上,和尚也被旁边的人绊倒。倒地后,他惊恐地摸了摸自己身上,万幸没有中枪。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打算继续跑,这时身后的小魔王用他童稚的声音气愤地叫道:“你已经死了!”
和尚惊恐地回过头,看到那个小魔王正端着枪、骑着“马”到了离自己三四米远的地方,脸上露出愤怒凶狠的表情。只见他再次扣动了扳机,枪口喷出一条火舌,和尚好像听到了子弹进入身体、穿过胸膛的声音,往事如走马灯一般浮上心头,接着他感觉裤裆里一股洪流喷涌而出,整个人昏死过去。
和尚脑袋昏昏沉沉,好像做了场很长的梦,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装饰精致的房间里。自己没死吗?莫非成仙了?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和做人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又掐了一把大腿,挺疼,这才确定自己不是神仙。
这时他发现自己那件破旧僧衣不见了,换了身柔软舒适的便服。不由得回忆起刚才种种,忍不住在裤裆里摸了一把,里面湿乎乎的,显然擦洗过,再摸摸胸口,却完好无损,这让他不禁有些不解,但活着总归是好事,他下了床,推开门走出房间。
和尚发现自己应该还在刚才的宅子里,但那怪异的场面已经消失了,没有拿机关枪的男童、没有血流成河的人群,就好像刚才真的是一场梦,但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正疑惑间,和尚看到迎面走过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穿着军装,走在前面的那人身材修长,戴着一副眼镜,脸皮很白,看模样四十岁左右,鼻子下还留着两撇胡子,颇有几分儒将风度;带自己过来的宋先之,略微弓着身子,小步紧跟在那人身后,显然前面那人地位更高。
“和尚醒了,”那人微笑道,这人一看地位颇高,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举手投足间也透着威严,而且和尚瞧着这人竟有几分眼熟,“我叫季芳达,旅长最近在外面和白狼军打仗,这里暂时我管事。”那人说道。
季芳达让宋先之先行离开,说自己要单独和这和尚谈谈,然后带着和尚进了屋子。季芳达自行找了凳子坐下,但却没有让和尚坐下的意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和尚,和尚被他看得忐忑不安,紧张地站在一边,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昨晚的事情,先之都和我说过了,不过我没有亲眼看见,所以心中难免有些疑惑,”沉默了片刻后,季芳达终于开口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混过江湖,知道很多所谓的法师,都是惊门骗子,前些日子我就听说一个喜欢装神弄鬼的和尚,流窜进了本省地界,犯了不少案子......”
刚才和尚晕倒的时候,季芳达已经见过他,发现他和最近警察厅通报过来的一个江湖骗子竟有八九分相似。
和尚额头冒出了冷汗,知道这言语里分明是有意无意在试探自己,对今天这行程懊悔不已,本以为来领赏,但没想到先经历了场现在都还没搞明白的生死大劫,马上又开始受审。
“不过我那几个兵确实是好了,所以法师的本事,究竟是骗术还是真有其事,你给我交个实底。”季芳达问。
听他这么问,和尚脑门上的汗珠吧嗒吧嗒往地上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季芳达猛地拍了下桌子,继续说道:“我现在只想听句实话,若你的本事是真的,我有事求你,事后重重有赏,但要是没那精钢钻,还偏要糊弄我,我眼里可不揉沙子!”
和尚胆子小得很,给吓得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大人啊!我有些骗人的龌龊事是真的,但那些邪祟的事情,也不全是假的啊!”
“大师不用紧张,我若因为行骗要拿你,没必要亲来,大师的驱邪本事是真的,那就都好办,”季芳达把和尚扶起来,“大师怎么称呼?”
和尚略一犹豫,回答道:“小人陆有德。”
季芳达愣了一下,僧不言名,按理该称法号,所以这厮不光行骗,怕是连这和尚的身份也是假的。
假和尚知道瞒不过去,说道:“不敢瞒大人,小人其实不是和尚,而是一名......道士,在江苏仙隐县地界的一处小山头修行,这次来咱们潼城,是遵师父遗命来收个徒弟。”
“江苏距此地千里迢迢,我又没钱,所以一路乞讨过来,偶尔借着驱邪的由头,可能骗了些银钱,至于为何扮成和尚,只因我修的道统,虽不兴旺,但也是玄门正宗,若是有了行骗的名声,怕是辱没了祖师,所以才扮成这副模样,那些被我骗过的人,就算要骂,也骂佛祖菩萨去......”
自称陆有德的假和尚,说到最后竟还有几分得意,脸皮之厚,让季芳达有几分大开眼界,不过这又是道士又是收徒的,加上见面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眼熟,让季芳达想起些陈年往事。
二十年前,还是大清朝的时候,他和顾凤林、李长发都还在县衙里当差,一次上山剿匪,救下一老一少两个道士,老道士脸皮奇厚,非说自己和顾凤林有缘,带着徒弟在顾凤林家里蹭吃蹭喝,顾凤林见师徒两个面黄肌瘦、颇为可怜,耐着性子养了他们一个多月。
这老道士自称精通命理玄学,说是为了报答顾凤林这么多顿饭的恩德,给他批了几卦,声称顾凤林命中有富贵,但也有早衰之象,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会有两次生死大劫。
第一劫需顺势而动,度过之后飞黄腾达、富贵可期,而第二劫,则需把他的独子送出家门,据老道的说法,他而立之年会得一独子,乃十世恶人转世,是个天生十恶俱全的大祸星,应取名“十良”,以十全良善之名,镇压十恶之气,方能保家门平安十载,而顾十良十岁之前,必须出家,最好是送到老道门下,否则家门必招奇祸。
起初顾凤林只当是无稽之谈,但没想到果真三十岁那年才生下独子,因为“十良”这个名字也合心意,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顾凤林便给儿子取名顾十良。
到了旧历辛亥年,顾凤林三十六岁,恰逢武昌首义、全国震动,他和季芳达、李长发当时是西北新军中的小头目,趁势而起,斡旋于革命党与保皇党之间,最终一步登天,据有六县之地,成了这省里数得上的人物,而这时他发现,老道当年的谶言真的一一应验。
这两年,那命中第二劫的说法,让顾凤林有些惴惴难安,老道当年说等孩子十岁生日之前会回来,但送独子出家,也着实让顾凤林不好接受,所以偶尔会和季芳达他们提起。而当年那两个道士,季芳达也见过几次,现在他隐约想起,那小道士好像就叫陆有德,与眼前的假和尚,还真有几分相似。
季芳达虽不敢确定,但陆有德对往事却一清二楚,他确实是当年的小道士无疑。
老道士早在几年前便故去,临死前心心念念嘱咐徒弟勿忘那二十年之约,陆有德来了潼城后本应直奔顾凤林府邸,但这厮嗜赌成性,路上骗了点钱,非得先输光不可,这才耽误了这么多时日。
而且这陆有德一直对师父扔给自己的这个素未蒙面的徒弟有些不情不愿,来潼城这一路,他打听到如今的顾凤林权势熏天,早非池中之物,心中更是忐忑。
二十年人世沧桑,这约定人家记不记得都是未知之数,自己一个一文不名的穷道士,莫名其妙地出现,说要带军阀的儿子上山当道士,这惹恼了人家,害得可是自家性命,所以这收徒弟一事,他只在被抓进监狱的时候喊过一嘴,没人相信后便不再提起。
“不知道大人刚才说,有什么事情用得上我?”看季芳达有点走神,陆有德轻声问道。
“哦,你跟我走,事先说好,这事情即使顺利做完,也必须保密!”季芳达从思绪中回来,想起本来找陆有德的事情。
“大人,刚才我睡过去之前,有个小孩儿明明拿枪打了我......这......”因为一直疑惑刚才的事情,陆有德终于忍不住问道。
“噢,那是顾旅长的儿子,小孩子顽皮,喜欢摆弄枪械,在家里胡乱玩儿些游戏,不过给他的都是空包弹,死不了人,让大师受惊了!抱歉抱歉!”季芳达回答。
“他就是顾十良!?”陆有德惊道,知道刚才那小魔头就是那顾十良,他更加打定主意,收徒一事,暂时不提。
而见陆有德的反应,季芳达的猜测笃定了几分,不过因为他拿不准顾凤林对这事情的态度,觉得自己还是少掺和为妙,再看这假和尚也不提此事,他也佯作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