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君这段日子一直病着。
再怎么强,也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多年来费尽心血算计来算计去,加上接二连三的打击,掏空了她的身子。一碗一碗的药喝下去,只是不大见好。
贾琏、王熙凤夫妇操持庄子外事,石真珠管着内事,贾家倒也井井有条。
不过乡野村居,怎么也不比当日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富贵生涯,众人免不了背地里长吁短叹。
那贾宝玉破天荒大变样。没再吵闹身边的姐妹不够,也没嫌弃这个不美,那个不精致。
白天到史太君身边陪伴,晚上静室独坐,念佛读书,困了就睡在那儿。
史太君欣慰孙子终于懂事,又担心贾宝玉两口子分居自己抱不上重孙。
跟石真珠提了两回,石真珠说以夫为天。贾宝玉说读书为要,另外他要吃斋念佛,为父母祈祷赎罪。
史太君只得罢了。
主子们不管怎样,照样使奴唤婢,衣食无忧。奴才们可就差多了。跟以前没法比。天上地下的差别。
跟来的还多是比较心腹的,没多久也熬不住,不少人拐弯抹角的求去。
石真珠不敢自专,与王熙凤、李纨商量。
妯娌三个闭门磋商了一下午,这事儿还不能让史太君知道,免得老人寒心加重病情。
找来鸳鸯一碰头儿,该放的放了吧!
庄上因此又少了些人,剩下的人里,无处可去的没法儿,有地儿投奔的难免心里长草。
比如花袭人。
她嫂子来看她,已经提过两回了。她哥哥认得一个不错的有钱人,模样好、脾气好,虽说是戏子出身,但有房有车有地有存银,家里也是婢仆齐全。
因唱够了戏,年纪也大了,打算娶妻生子,做个闲人富家翁。
他自己出身不好,自然不敢高攀,但又不愿凑合。
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
袭人这样的,正合适。
花袭人原还有些舍不得贾宝玉。
可贾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在石真珠手下,她早没了昔日“副小姐”的风光权柄。眼见着过手的银钱从银子变成铜钱,干的活儿越来越多,贾宝玉跟她也没了恩爱,花袭人动摇了。
只是她这个身份……
“二爷,喝茶。”花袭人取了茶碗放在贾宝玉面前。
贾宝玉坐在那儿闭着眼睛,也不搭理她。
“二爷,我……”花袭人轻轻推了下贾宝玉。
“你要家去了?也是时候了。”贾宝玉突然睁开眼,微笑道。
花袭人吓得一蹦。
这本是她心里所想,还没说出口。
贾宝玉笑了一笑:“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你想离去,便离去吧。”
“二……二爷!我不是……不……”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儿,该聚就聚,该散得散。随你的心吧。心不在了,强留也是枉然。”贾宝玉说完,闭目,不语。
花袭人心惊肉跳的过了一日,便有石真珠身边丫头来叫:“花姑娘,奶奶叫你去。”
收拾利落,跟了人家前去。
石真珠一如既往的和气。可花袭人很明白,自己在人家手里没得着一点儿便宜,净被收拾了。
规规矩矩请安问好。
石真珠笑着免了:“听说姑娘有求去的意思?”
花袭人欲要说几句情义之类的话,石真珠已撂下话来:“你知道,我最不耐烦虚情假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只听字面的意思。姑娘若是不愿在贾家呆了,虽说你是太太亲口说过的二爷屋里人,又伺候过二爷不少日子,拿了姨娘的月钱,可从没正式开脸给长辈磕头,贾家不会耽误姑娘青春。趁着年轻貌美,自会放姑娘出去,寻个如意郎君过日子。若姑娘没那个意思,明儿便是好日子。奶奶我出银子,请了家里主子们,小小操办一下,给你开了脸,正儿八经的做个姨娘。”
里里外外下人听着,指指点点,窃笑不已。
花袭人这个脸臊得红布一样。
想要咬牙说留下,挣个面子,想到在贾家的暗淡前景,终究不愿。
心一横,花袭人道:“女子讲究在家从父,父亡从兄。奴才家里头哥哥想要奴才回去,他已备好了赎身银子,请奶奶成全。”
石真珠嘴角一翘,“贾家虽说没落了,这点儿银子却还看不在眼里。小翠,包二十两银子来给花姑娘,再拿幅头面首饰,算是我给花姑娘的新婚贺礼吧。再就是请鸳鸯姑娘把花姑娘的卖身契找出来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