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就说我不该只管一个镇的启蒙事,该管更多的启蒙大事,所以我就来到了应天做官了。”
说完她仔细地打量了祝翾,说:“高了不少,长得也越来越有气度了,很好。”
祝翾听完忍不住为黄采薇感到高兴,青阳镇那边的人她都好久没见到了。
于是她拉着黄采薇的袖子细细告诉她自己这几年在女学过的具体是什么日子,告诉她自己这么多年学了什么,懂了什么,恨不得把自己几年的故事全说给黄采薇。
她真的是太高兴了,能够再在应天看见黄采薇,虽然她在女学遇到了很多很多的厉害的博士老师,可是黄采薇在她心里还是最特殊的。
如果没有黄采薇为她启蒙,她根本没有缘分走到这里学习,黄采薇的启蒙影响了她一辈子。
“先生,我很想你。”祝翾还是话越说越多的女孩子,她看到黄采薇在自己跟前心里又多了很多的感恩与想念,她的名字都是黄采薇给的,一个翾字当初送给她,然后她就真的飞出了青阳镇的荒野来到了新的天地。
“先生,我真的很感谢你,真的特别想你。”她又强调了一遍。
黄采薇看着她笑,很慈爱地说:“我都知道的,看着你能走出去,我很高兴。我一直看着你往外走,我知道你在哪都是出色的好孩子,我从来没有看错你,你就是一个最好最好的孩子。”
然后她拍了拍个子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祝翾的肩膀,说:“我也很想你啊,萱娘。”
祝翾被她说得有点想哭,第一次看到黄采薇的时候,黄采薇是从京师来的女人,她代表着的是遥远的远方,是一种新生的希望。
现在再看到黄采薇,她是从故乡来的先生,她代表的又变成了故乡的气息,是祝翾初心的存在。
“你就只想你黄先生,不记得我吗?”又一道洪亮的女声响在她脑后。
祝翾回头,看见了一个胖胖大大异常高壮的妇人,她才打完铁过来还穿着常服,虽然一头白发但是精神焕发,脸上还是透出红润健康的气色来。
“乔妈妈!”祝翾忍不住喊道。
乔定原在祝翾惊讶的视线中坐在了主座上,说:“你这个小妮子,管谁叫妈妈呢?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她也细细看了一眼祝翾,评价道:“高是高了不少,但是还是太瘦了,你小的时候不是羡慕我生得高壮吗?你看看你自己长得壮吗?那小腰细得我一把手都能掐住,你说说你,尽往高了长,也不长肉,纤细一条跟个刀螂似的。”
祝翾忍不住反驳:“我才不是刀螂!我身上可有劲了,你别看我长得不胖,实际上我力气很壮的,多重的刀我都可以提了,孔武得很!
“我这样也有好处啊,我跑得快啊,我敏捷啊,壮不过你,但是我还有别的好处嘛。”
虽然她心里已经大概知道眼前这个乔妈妈不是她想象里的乔妈妈了,但是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忍不住和小时候一样。
她又说:“乔妈妈,我告诉你,我现在很厉害的,虞博士教
了我长缨枪呢。”
“打住——什么虞博士,那个姓虞的虽然确实有两把刷子,但是也就那样吧?你少提她,我听着就头疼。”乔定原忍不住说,虞丽娘瞧不起她,她当然也很平等地看不起虞丽娘。
她心里一直觉得,一个小年轻,还是前朝败将,可把她厉害的,乔定原很瞧不惯虞丽娘的花里胡哨的把式。
祝翾就不说虞丽娘怎么教她厉害了,但是还是忍不住说:“可是……乔妈妈你也骗我,你是镇远郡侯,我从来也不知道。”
黄采薇就推了一下祝翾,说:“你也犯浑,她是镇远郡侯还是乔妈妈,在你眼里难道就有了区别吗?”
“没有。乔妈妈不会变,那我不会变……”她看了一眼乔定原,忽然行了礼,说:“我不该再叫你乔妈妈了,这样不尊重您,您是厉害的将军和女爵,我还是叫您乔将军吧。”
乔定原就朝祝翾说:“你别给我弄这些,我就是一个有点打仗本事的老太太。你小时候挺神气的,现在怎么蔫巴了呢?我倘若真的不想着你,作甚请你过来好好看看呢?”
“萱娘,我也是和你黄先生一样想你的呀,你的八段锦还是我教的呢,忘了?”乔定原很真诚地看着祝翾说。
“将军……”祝翾忍不住喊了一声乔定原,童年记忆里那个高大的老妇人和传说中那个天生将才的女将形象重合在了一起,祝翾完全转换不过来。
她从前就非常崇敬乔定原这样的女将军的事迹,大器晚成、老当益壮……说的都是她。
大多数妇人在这个年纪都在带孙子孙女,可是乔定原这个年纪还是天生一副不肯歇的冲劲,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妇人没有夫婿子嗣,只靠自己也能成为开国重将,也能靠自己成为开国六女爵之一,这是多么伟大的奇迹啊。
乔定原这样的奇迹是同时属于普通人与天才的奇迹,她不像其他女将那样家学渊源,她前半生就是最普通的妇人,出身草根,可是刀锋雪亮、心志不衰,祝翾小的时候总会被乔定原的故事所激励。
故事中的乔定原将军与她小时候记忆中那个不怎么起眼的乔妈妈居然是一个人,这让祝翾不知道端起如何的态度去面对她。
她突然觉得“乔妈妈”个字烫嘴了,无论如何再也喊不出了。
乔定原叹了一口气,看祝翾眼神也知道她不会再喊自己“乔妈妈”了,于是就对祝翾说:“你自在些,我享受不惯富贵,你就当我是个老太太,既然都来了,你和我还有你黄先生好久没见了,留下和我们吃一顿饭吧,告诉我们你在这里是怎么长大的。”
“好。”祝翾应道。
于是乔定原呼人传宴上菜。
桌上只有个女子,一个少年人,一个中年人,还有一个老年人,个年龄段的女人在此刻都是彼此的故人知交,互相诉说着只有她们才知道的共同过往。
祝翾看见黄采薇和乔定原就渐渐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原来忽然遇到故人是这种感觉啊,是一种突然没有那么孤独了的感觉。
祝翾很留恋这种感觉,于是她问眼前两个人,说:“你们都会留在这里了吗?”
黄采薇于是说:“我会在这里当一段时间官的,不过待不久的,过段时间可能会去京师做事了。你乔将军也不会待很久养老的,她是歇一阵,总归要回南边继续屯田的。”
祝翾听完又有点伤感了,然后她听见黄采薇说:“我们都是特意来看你的,都很想知道你有没有好好长大。”
“现在我看到了,我安心了,你确实好好地长大了,我昔年赠你这个名字也没想过你会这样厉害,你继续往上飞吧,萱娘,别回头,也别太留恋过去。”
祝翾抬起头看向眼前两个故人,黄采薇端起茶敬她,说:“我们彼此之间道不同,也不必相送,各人走各人的道去证明自己,可是万水千山之间我们也算一场忘年的知己了。
“祝翾,我还会继续看着你走你的路的,你一定要好好长大啊。”
祝翾于是也端起茶轻轻与黄采薇还有乔定原碰了一下,很坚定地说:“我会的。”
乔定原随一大一小喝了茶,等喝完了,还是忍不住抱怨:“这死贵的茶水真不够那个劲,还是喝酒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