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醒醒,到家了。”百尺楼扶着老师颤颤巍巍地在蒲团上坐下,在老头儿前胸、后背摩挲了一会,宗政迷迷糊糊地醒来:“楼儿呀,信这么快就送到啦?找着桂山狸猫神没有哇?”
“老师又糊涂了,四师弟他们才去送信,弟子是去向人皇求符节的,此刻正带在身上。”百尺楼顺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发的荆条,正是先前持过的古藤杖,也是人皇所赐的符节“南华藜杖”。
百尺楼将南华藜杖塞进老宗政手中,一边搀着他的右臂。老头儿笑得嘴里所剩无几的牙全亮出来了,看样子是很有些不好意思:“哎呀,还要折腾朝廷命官大老远的……”
“老师!”百尺楼严肃地纠正了常识性错误:“弟子就在应天城任职。”
“啊哈哈,那州官儿那边打招呼了没有啊?”老人浊黄的眼睛模糊地看着心爱的大徒弟。
百尺楼心中也颇有感慨:“弟子就是沧海州刺史。”
“好啊,好啊。气养的怎么样啦?”老宗政这几年精气神都从外在收回了五藏六府,不但脑子更糊涂,衰老的速度更是一日千里,气质看上去,就像个垂垂老矣的街坊老头,老年斑都出来了,看不出半点智慧化身的模样。
百尺楼眼中一酸,恭谨地答道:“师父,弟子下山之后,没再养气。”
“没养气好,没养气好啊。”老宗政感慨道:“多走些弯路未尝不是什么好事,看上去最远的路,往往是最近的。”
“老师,怎么处置那个冒充二师弟的奸徒?”百尺楼忿忿地说:“他可能挟持了二师弟,或者杀害了二师弟,必须得问个清楚。”
“天下怎么可能有挟持自己之人?”宗政笑道:“小二只是贪多求快耳,以至于忘却了本心,我现在想不起来这么多,眼前的事情过了,为师自会告诉你一切因果。”
“老师!老师!”百尺楼见宗政眼中复有清明之色,不禁心中大喜,连林碧苍的事情也给放到脑后去了。老人缓缓说道:“我早就想好了,这顶帽子,你先戴着吧。”
原来百尺楼赶回应天官署,时候不早不晚,林碧苍刚被钟声困在白虎厅。百尺楼一开始并不能确定他这个二师弟的成色,却扑了个空,立即返回刺史府,从遁阵直上桂宫。为了混淆视听,特意换了一件金袍,出来远远地看见林碧苍仅凭一件单衣,飞跃桂宫极顶。
百尺楼当即感到事情反常,他二师弟天通法门,体术却是稀松平常,从来上不得桂宫极顶,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胆略心志?当下朝极顶前进。越是接近极顶,他心中越是生疑:“罡风乃是乱流,怎么偏偏二师弟就能一气飞上极顶?”他不敢依样而为,只得先奔到极顶崖下,纵跃而上,再以手足攀爬一阵,在峭壁上寻到可借力的凹凸处,或立足点,便再次提气纵跃,花了半个时辰才到了鱼脊岩。他不敢耽搁,立刻凭借体术上了通天玄观,却见师父扮作个扫地老仆,捧着黄金桂冠发呆,神志又不清了,当机立断借了黄金桂冠,乘坐遁阵直接去堵林碧苍。
百尺楼只是心想事急从权,宗政正在犯糊涂,这一“借”他自己也觉得用强,不戴着这顶头冠,体验不到他的窘迫感,此刻他立刻从头上卸下黄金桂冠,跪在宗政面前双手奉上:“弟子有官职在身,不能接受这个。”
黄金桂冠是下代宗政的继任证明,之前曾被老宗政指定给二弟子赞松岑,赞松岑音讯全无后,林碧苍又把它送了回来,林碧苍与赞松岑是否是同一个人,百尺楼也弄不清楚。
老宗政能卜能占,知生知死,看着心爱的大徒弟,缓缓说道:“唉,这也是为了以防不测,谁知道为师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其实……”百尺楼将黄金桂冠放在师父膝上,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弟子觉得三师弟才智广远,比我更适合接掌桂宫。”
“你说的没错。”老宗政闭起眼睛来:“都是万里鲲鹏之才,说不上谁高谁低。楼儿,你知道桂宫是怎么来的吗?”
以百尺楼的才智,这种常识信手拈来。“昔年夏陆有一位先贤,曾经到过金天之西,见过金天的智慧宫里,学派论道,竞技盛行,祭司祈求神谕,以神祗赐福,象征智慧和勇气的月桂冠冕赐予胜利者。先贤回到夏陆后,便在应天开满桂树的山上建立了桂宫。”
“哎,没那么复杂。”老宗政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摇了两下:“实际上是祖师觉得世人都不怎么会教徒弟,这才创立了桂宫。”
“弟子愚钝了。老师,弟子要踏足尘世,政务繁忙,实在不足以支撑桂宫门户。”
“无妨,哪怕桂宫真到了后继无人的地步,只要有人祭出黄金月桂冠冕,只要玉鼎还在,桂宫的传承就不会消失。”老宗政用手揉揉眼睛:“戴上。”说完之后,眼皮渐沉,几乎陷入瞌睡状态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