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极乐岛和地狱岛(4)
小山昏睡沉沉……
霾母虫丸子上的火焰闪烁不已,忽然,似乎受潮的原因,火焰变暗,却升腾起一股黑烟。那黑烟萦绕不去,越聚越浓,在宝藏山上摇曳成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黑影像是被财宝缠缚着,不得自由。
小山看得呆了,缩在皮毛里面不敢动。那黑影挣扎不止,徒劳地无可奈何,却见小山在这里,那影子作势把宝物都送给小山。小山恐惧地摇摇头,那影子就被缠绕的更紧了,作势要袭击小山。小山吓得抄起投矛,却见那黑影似乎自由了一些,它点头称是,像是让小山再多拿一些。小山吓得扔了投矛,那黑影沮丧了,却像是笑了起来,在财宝山上游戏起来,像是对每件宝贝都爱不释手。一边把玩财宝,一边儿炫耀给小山看,诱惑着小山拿一件。
小山被梦魇住了,嘴里嘟囔着什么……
尽管只是这一点儿声音,也让醮檀关切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将霾母虫丸子转了一下,让火苗稳定来,并找出一张盲羊皮给小山盖上。他的动作轻柔细腻,转过脸,直到看小山似乎度过噩梦,才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穿过暗道,穿过外间,直到洞穴外的沙滩,醮檀抬头看着天上缤纷莫测的极光,忽然轻声发问:“大师,大师,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说完,他竟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茫茫海上,盲鲨水道的中央是茧人船收了帆,随着海流前行。大船长醒过来,从海里撩起一些冰水,洗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走到船尾,拍拍看守橹舵的疯子肩膀说:“去睡吧,下半夜该我了。”
疯子点点头,弯腰让卷尾跳蛙爬上脖子,然后直起腰伸个懒腰。走下底舱,却看见姁姁竟然醒着,女孩儿受到香夭的救治后,一直服用止痛药,人精神好多了,但睡眠变得很不规律。
“才入夜,再睡一会吧?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吃了东西睡得安稳。”疯子念叨着。
“我才醒,我梦到小山了。”姁姁说:“他还活着,而且现在应该安全了。”
疯子喜悦地问:“那可太好了,你可知道他在哪?”
“他在鲸鱼背上……他受了重伤,不过已经治好了。”姁姁说。
疯子赶忙伸头在海面上四处张望,寻找着大眼鲸的踪迹。
然后的夜晚,是小山成年以来睡得最美的一夜,甚至是他离开乸乸怀抱后睡得最美的一夜。温暖、柔软、香甜,就像最后一场冬雨过后转暖的海滩,温暖洋流把带有新鲜腥味儿的雾气从南方带过来,洋流中是饱满鱼子的盲鲈,再往深处去则是像产卵区迁徙的甲壳动物在海底赶路,这些拖着长枪大戟行进的大军时常会和栖底的鲇鱼家族发生龃龉,那些滑不留手的长须怪会成百上千地聚集在一起,幻化成一条巨型大鱼的模样,虚张声势地吓唬甲壳纲的对手,让它们绕道前进,免得毁坏鲇鱼们辛苦挖掘的穴居,那是它们刚刚预备下的产房。海神是如此慷慨,在这个季节,捕鱼是最简单且最兴奋的事情。
小山翻了一个身,感觉压住了鲇鱼,而它一下子缩了回去,他嘀咕一下睁开眼,却看见一个同样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孩儿——一个采菇人女仆,正从小山身子底下抽回压麻了的手,伸个懒腰,慵懒地挡着嘴打个哈欠,笑着像小山颔首:“早,主人。”
“早……你是谁?”小山诧异地问道。
“我是您的仆人,您的奴隶,我来伺候您起床。”说罢,她又打个哈欠:“抱歉,赶了一夜的路,迷迷糊糊的。”
小山看见她手上有杂彩相间和蠡贝编制的手绳,他努力盯着手镯而不是看别的地方,并欲盖弥彰地问:“呃,你是来自南海的女孩儿?”
“您真聪明,也猜猜我是哪儿来的?”从小山身后,转过来另一个较为年长的姑娘,八爪鱼一样爬到小山身上,凑上来闻了闻:“嗯,海的味道呢。”说罢,低头和小山亲了起来,然后抬起头笑着说:“曼娜,他还不会弄呢,还是个孩子。”
“哈哈哈……那波尔姐姐你教教他。”曼娜笑着说。
“你教他吧,小孩子就该和小孩子一起玩。”波尔把小山推到妹妹怀里,妹妹娇憨地抱过来就亲了下去,忽然她发现小山胸口的异状,惊讶地轻声叫了一声,但被小山压了下去。
波尔伸展曼妙的身姿站起来说:“我去烧些热水,一会儿给你们这些海民好好洗洗。这些破烂儿,我拿去丢掉了……”她揶揄地挑起小山的旧衣服,这些褴褛的破皮子已经经历了太多磨难,甚至里面都寄生着蠹鱼。波尔拿走了小山身上所有的破烂儿,包括那把短刀。
醮檀估摸好时间,端着新鲜的小球海藻沙拉和腌制并烤的焦脆的盲羊肉条走进大厅。小山正在和两个采菇人女仆在一个剖开的旅行蜗牛壳里洗澡,曼娜仔细地帮他清洁身体——特别是胸口奇异的伤疤——她们也赞叹一定是神的恩赐。波尔则把他散开的长发编成八股发辫——这是海民流行的霾母虫触手发式。醮檀见状,微微背过身,站在一边低着头等着。女孩儿们看见醮檀立刻停止嬉闹,麻利地帮小山洗完、揩拭干净,然后收拾起衣服,悄声地退了出去。
醮檀等小山披上一套采菇人风格的新衣服,看他不会系搭扣儿,放下吃食过去帮他系好,小山容光焕发,他轻抚一下柔软羊皮质地的宽袍,把家传的短刀别在腰间宽大的海象皮腰带上,那个腰带的搭扣,是盲鲨牙的。
“谢谢,您的款待……怎么说来着,对,早餐。”小山衷心感谢醮檀的招待。
“啊,那只是必要的洗漱……这个……”醮檀把食物托盘端过来:“才是早餐。”
小山头一次吃到盲羊肉,肥腻的油脂让他非常享受,他邀请醮檀和他一起用餐。但醮檀说:“您先垫垫肚子,我还要出去接人,我想您的乐队应该到了。”
“乐队?”小山又一次听到陌生的词汇。
“是的,为了今天的宴会准备的乐队。”醮檀颔首,请小山慢用,然后退了出去。
洞外,十几名白袍采菇人正将一队旅行蜗牛赶下筏子,上面的乘客是五位头戴彩色斗笠的盲羊阿班(用盲羊皮做吹笙为主要乐器的唱诗班,也是在陆地上旅行各地的歌舞班子),他们到了岸上,先是跳下旅行蜗牛,还来不及卸下乐器,就先到海边呕吐和洗去身上污秽——这些陆上旅行的游民看来是第一次来到海上。
采菇人的队长(白圣僧手下的无常信使)向醮檀颔首示意,醮檀冷冷地点点头,甩过去一大袋子珍珠,无常信使接过来检验一下,开口道:“天尊无量,轮转无常,我带来了白圣僧的口信儿,醮檀大师,如果海上不再安宁,请你来庙堂坐坐。”
“好的,我知道了。”醮檀淡淡地说。
“如果海上不再安宁,白圣僧不会坐视不管。”无常信使邪魅一笑:“这个你应该清楚,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博比特龙来了,我亲眼所见。请转告白圣僧,时代要变了。”醮檀仍是淡漠的口气。
无常信使脸色一变,隐忍不发,问道:“香夭已告知我们她占据了茧人山,今年的季风杀戮祭仍是如常举行,这个你知道吧?”
“我并不关心,我有我的祭礼要办,你们会知道的。”醮檀举起手做送客的样子,无常信使朝手下一挥手,白圣僧麾下的采菇人将旅行蜗牛赶回筏子上,这些快筏调转方向,离开了到处密布着死亡螃蟹的、贫瘠的无人岛。送完了无常信使,醮檀示意在远处侍立的波尔和曼娜将盲羊阿班们带进洞穴,他却神经质地走到下风口处,用力地朝空气中闻了闻,用力地四处张望,然后颔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