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通天塔（1）
小山被困的水牢囚室的水底部是一个不规则的漏斗形，中间水底岩石尖利堆满各种生物的骨骼，四周较为平滑，想来是年深日久，被历代囚徒的脚不断踩踏的结果——但无论哪个方位，都确定了没有出口，除非他向醮檀低头认错。
首先的问题是冷，小山被水浸透的头几分钟尚可，十几分钟后就开始冷了，但囚室中水位最浅处也能淹没到小山的腰部，他只好尽量卷缩在囚室的角落，不断瑟瑟发抖。偶尔打个瞌睡，就会滑进深水区。而跌入深水，他的双腿都会照例忍不住地抽筋起来。
然后是难以忍受的焦渴，囚室内的水是年深日久的盐卤水，四周岩壁上挂满厚厚的盐粒儿，小山很快被抽干了水分，他只好不停在岩洞中下垂的钟乳上吮吸水分，这些蒸腾的淡水弥足珍贵，让小山死死盯着每一滴都不要白白浪费。
继而是各种疼痛，被囚室刺破和磨烂的细小伤口被盐卤水泡得生疼，胸口的伤口也不断反噬上来，像无数螨甲虫在身上啃噬着，顺着血管蠕动着。
而持续的湿冷、痉挛和徒劳的挣扎让他开始饥饿，饥饿带来的虚弱则开始持续瓦解他的意志。他估摸着他很快就会死去，他盘算着要不要现在就把自己呛死还是撞死？
或者，认输算了，他怎么可以对抗强大的采菇人大巫师？何况这位大巫师对他可算是殷勤备至。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不是吗？只要活着，只要先让他出去暖和暖和，认个错又有什么？先虚与委蛇也可以啊……只要活着，他就能出去，就能再见到姁姁和疯子——对了，姁姁还需要他，把姁姁交给那个疯子他怎么能放心？对，他还不能死。
按照醮檀的指示，过四个时辰波尔就会过来检查小山的情况，也会客气的问他是否已经想通了？小山每次拒绝后，波尔都会扫兴地离开。而小山每次愤怒地赶走波尔后，都会立刻后悔，并决定下次就屈服，下次一定屈服。
当他决定妥协后，最后等待波尔的时辰变得无比漫长和屈辱，泪流满面的小山终于开始呼喊波尔，恳请醮檀的原谅，或者干脆杀死他。终于，波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洞口，可她却丝毫没有理会小山的屈服，而只是确认小山还活着，就一伸手，把洞口的挂毯盖了起来，这下小山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这让他完全绝望了，他觉得这样死掉太窝囊了——他用手用力扣着胸口的伤口，怨艾地想：“为什么不让我死在茧人山，莉莉安，我没说出你的名字，你既然救了我，为什么现在无视我的苦难？”小山开始努力想着莉莉安，或许他虔诚呼救，她会现身救他？
“不——这也许就是醮檀的目的？”小山正念及于此，耳边却听见醮檀的声音。
醮檀与大皮匠寒暄几句，吩咐波尔把好酒好菜全都端上来，然后请大皮匠在宝山前面坐下，笑道：“盲鲈口你我配合默契，一举击败海民舰队，我应当敬你一杯。”
大皮匠冷笑一下，接过醮檀递过来的酒杯，沉吟道：“配合可不敢当，我只是个弃子罢了。”
“谁又不是呢？”醮檀看大皮匠端着酒杯不喝，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接着说：“我们还不都是大师手里面的棋子，就连大师，何尝又不是……”他手指天上，意味深长地说：“上面的……手里的棋子？”
大皮匠仔细看醮檀喝了酒并无异状才浅尝了一口，看着醮檀等他说下去。醮檀指着宝山笑着说：“至高的权力，无穷的珍宝……还有世间美景、美人、美食等等……转眼间不过是一张人蜕。”醮檀长叹一声：“你知道吗？大师升天了。”
看着大皮匠震惊的表情，醮檀摊开手道：“天意有眷顾，眷顾却无常，我眼见着天龙收走了大师，如今这片大海……可就变成无主之地了。”
大皮匠努力收敛了震惊的表情，沉着脸问道：“那茧人山现在……？”
“绿姝、绿娥战死了，现在我把茧人山交给香夭主持。”醮檀轻描淡写地说，但把‘绿娥’两字加了重音。
“哦，盲鲈口之战后，整个大海的财富和军队，现在都被你藏到这里来了。”大皮匠看着宝山，低头思忖一番说：“看来，阁下是要有一番作为了。”
“哈哈哈哈……你错了。”醮檀摇头大笑：“你哪里知我。老实和你说吧，我出身卑微，有幸侍奉大师数十载，虽不敢说看破红尘，也算是见识过了厌倦。这些……”醮檀指一指宝山，又指一指海图，诚恳地说：“还有这些，对我而言并没什么意思，你要是喜欢，可以都给你，你不是做梦都想复兴你们朔坎家的辉煌吗？”
大皮匠哈哈大笑：“有这等好事儿？说说你的条件吧？”
“天眷无常，我原本以为天眷在大师身上，所以给他永生。如今大师升天而去，那么天眷也是无常，我倒想知道天上那厚厚云层后面，到底是什么？我们除了做天神的饵食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大皮匠听得一头雾水，瞪着醮檀，还是等他说出交换条件。
醮檀看他发愣，淡淡一笑：“说这些你毕竟不懂，也简单，你帮我守住这座岛，消灭那些海民，排除任何干扰，只要保证我明天顺利举办一次祭天，我自会离开，以后这些俗人俗物，就对我并没什么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