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墩城虽祖祖辈辈以采药为生,可别说伯山山顶,就是山腰都罕有人至。
大伙都清楚云遮雾绕的山头肯定藏着绝世好药,可伯山太过高耸,岩壁陡峭光滑,偏生又异常坚硬,连锄钉都难以凿进,实在难以攀爬,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伯山的精怪不比背青岭少,只是有山神约束,普遍生活在山腰以上的区域。
人分善恶,妖也有好与坏,就好比时常飞过木墩城上空的那群大蝌蚪,就从没做过恶事,甚至偶尔会衔一些山果分给孩子,只是它们生性警惕,从不肯与人类过分靠近。当年晚颜关的兵士来剿杀恶妖时,也只针对附近的背青岭,这十万大山,说到底还是妖物的地盘,白仙庙里那位白仙,不就是刺猬所化?
故而所有采药人心里都牢记着“好奇心害死猫”和“知足常乐”这两句话。
至于山顶,据说那儿是伯山公晒太阳的地儿,不可随意打搅。
千百年来,不少人打赌山顶的面貌,有说那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的,还有说是一个巨大树桩的,可抬头望去,那个被云雾遮掩的秘密始终未被揭晓。
事实上,伯山之巅是一堆垒起的的巨大白岩,就像一根已经断成无数截的天柱,且每一段都大小不一,可最小的也有房屋大,皆被风雨磨消棱角,就像小孩在溪边用卵石搭就的宝塔,之所以没倒,多少有运气的成分在内。风刀子刮落山顶草皮,唯一能牢牢扎根不过是几条藤蔓,那些颤颤巍巍的白岩始终未坍塌,大概是被藤蔓固定住的缘故。
此刻在山顶,一名矮瘦老人稳当站着,他一手抱着婴孩,一手盘玩两粒核桃,丝毫不将凛冽山风放在眼里,他望着那堆摇摇欲坠的白岩,目露讥讽笑意,“谁能想到,人们都想征服的山巅,不过是极脆弱的自然平衡?”
“掌珠老人,你来伯山做甚?”一道恢弘声音骤然响起,如白日惊雷。
老夫子收敛目光,笑眯眯道:“教书来的。”
“你那些核桃里囚杀了多少冤魂,真有如此好心?还是觉得本座远居深山,就好欺瞒?”大雾弥漫,白岩碎柱上晃动着两道光点,似是山神的眼睛,炯炯有神。
老夫子哎唷一声,手中核桃碰撞,激荡出丝丝鬼气,答道:“伯山公这话就折煞人喽,在伯山地界,在您脚下,老头子我能翻出什么浪来?”
“这倒也是。”一道娇俏中带有微憨的的嗓音忽然响起。
老夫子愣了愣神,抬头望去,只见白岩碎柱没入云端的那部分,一只硕大无朋的蝈蝈正缓慢爬下,仅是两道柳条状的触角就有数米长,每条触角上都挂有一只灯笼,原来这就是之前那“山神之眼”,而在蝈蝈背部装有一方木鞍,一个胖嘟嘟的小姑娘正稳当坐着。
胖丫头戴着金珠子串成的项链,底下缀着一枚猪头模样的如意,她手里举着一支荷叶,脸颊两团酡红瞧着便喜庆,就像是从年画里蹦出来的,她约莫是从小喜欢趴着睡的缘故,长了个塌鼻头,不过倒也憨趣可爱,“嘻嘻,老头儿,你这婴儿莫不是偷来的,咋一副魂魄虚浮的病态?”
“胡说,老夫唯利是图是没错,但还不至于行那蝇营狗苟之事,这是老夫的爱徒!”老夫子恼羞成怒,又皱了皱眉,“小姑娘,你是?”
“我叫苦夏,伯山公是我伯伯,他去背青岭了,由我暂管巡山之职。”胖丫头一本正经道。
老夫子恍然,神色古怪,“敢情之前是你戏耍老夫?”
“这里可不是你们人族该来的地儿!你那徒弟一身阴气,都引来了许多鬼物,赶紧离去!”胖丫头告诫一声,又做了个鬼脸,骑着巨大蝈蝈跃下山崖,“蝈蝈将军,咱们去巡逻!”
山风呼啸来,云海翻涌去,偶尔能瞧见几只鸟雀,也如浪里鱼苗,转眼再难寻觅踪影,站在山顶,既觉天地壮阔,又心生渺小。
“都还没来得及问当年那位游方道人的来历呢······”老夫子摇头苦笑,不过木墩城这口井里的蛤蟆,抬头望见一只山鸡恐怕也会当成是凤凰,老夫子摇摇头也不再多想,“天底下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人,你师傅我呀就是世间最大的闲云野鹤,那劳什子游方道人,若不是瞧他取名本事不错,都懒得挂记在心。”
老人拿食指逗了逗怀里的孩子,可惜笑得再慈祥,和那粉雕玉琢的婴孩相比,仍丑的像只恶鬼,“小墨缘,快快平安长大,看看这大好人间。”
“师傅一定会治好你,不惜一切代价!”
老人替孩子拈好襁褓,在孩子的脖子上,一片乌黑色的血管狰狞可怖。
······
······
天塌了总有高个子顶着,山顶的罡风到了木墩城,就只剩下轻抚湖水荡涟漪的柔情。
初秋的晚风总是惬意的,终于没了酷暑的燥热,亦无夏虫的喧闹,还多了几分对丰收的期待。
月明星稀,少年奔跑在田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