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秋斋愣了愣。
桂子瞥了秋斋怀里的婴孩一眼,头也不回道:“反正我也学不到什么,来书院只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再说了,该着急的应该是掌珠老儿才对,教书先生医人和抓药大夫医人是两回事,一个治心,一个诊病,可惜掌珠老儿不是个好夫子,但我家的药,却是好药。”
秋斋低头看着面如薄纸的孩子,无奈苦笑。
阿立跟頔哥听的云里雾里,只觉得桂子姐好生霸气,頔哥弱弱抬起手,问道:“俺······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秋斋气笑道:“你给我老实背书!”
頔哥哭丧着脸,却看到春妮迎面走来,又惊喜又错愕,“春妮,你也请假啦?”
“没啊,我只是背完了可以先回家而已,桂子姐怎么走啦?”春妮眨眨眼,然后拿过阿立的书,嬉笑一声,“我教你背,有诀窍的。”
阿立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了声好。
“你咋个不教我咧?”頔哥哭嚎道。
春妮叹了口气,“你还是先把字认全吧。”
教室门口,老夫子阴沉着脸,手中核桃旋转不停,宽大袖口里隐隐有黑雾涌动。
“你都听到了?”秋斋无奈摇头,暗中传音,“论修为,你或许高过卜家药铺的老前辈,但既是你有求于人,又何必咄咄相逼,更何况有结界压制,你那一身阴邪术法又还剩几层威力?”
见掌珠老人袖中黑雾不散,秋斋眉头紧皱,怒道:“你若一意孤行,我定会阻你!”
“秋斋啊秋斋,你自诩正道,可恪守的那些规矩,在乱世真有用?对卜桂,老夫谈不上心喜,但其实也不讨厌,因为她跟我是一路人,不在乎俗礼!换作其他孩子,哪怕再讨厌老夫,也都会装出一副乖巧模样,不单单是因为小孩对大人的那份天然畏惧,而是从小就有人教告他们,要尊老敬长!但卜桂就不同了,不会因为辈分和我这教书匠的身份就盲目尊敬我,是谁说了,老师就都是好人?说的好像我们教书就没收钱一样,说的好像我真在乎他们死活是否有出息一样。”老夫子冷笑一声,却也收了神通,挥袖走进教室,“老夫不算好人,可活得磊落,这辈子从不求人,区区木墩城,老夫还不信治不了喽!能治老夫那宝贝徒弟的药,卜家药铺必须拿出来!”
秋斋沉默不言,想起了旧事。
阳光被李树的枝桠剪裁成碎片,落在年轻夫子的脸上、白衣上,他眯着一双女子见了也会嫉妒的丹凤眼,哪怕在这乡间,也无半点俗气。
像秋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穷苦书生?
其实秋斋本是正儿八经的儒门弟子,家里长辈也有正在朝中当差的,甚至还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自己若循规蹈矩在官场蛰伏几年,混个资历,甚至有望国师,可那似乎人人都向往的庙堂,却让秋斋喘不过气来,规矩如贡品,浮华不实,久而久之,令人作呕。
老师与宰相,都是领薪水的园丁。
要想花朵长势好,浇水施肥必不可少,也要舍得修剪枝叶,更要懂得因材施教,野花与兰草各有各的精彩,娇嫩牡丹与嶙峋青松也各有各的倔强,甚至有时还得不辞辛劳伏地松土——可惜,有些人被万人夸赞后似乎就真以为自个儿高人一等了,开始爱惜羽毛,身为园丁,却连最简单基本的浇粪都嫌脏。
掌珠老人讲的没错,真正令人尊敬的不该单单是辈分跟职业,而是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及品格。为师者,若是真教了一些道理还好说,若没有,又如何对得起每月领取的薪水跟那份清贵地位?
秋斋长叹一声,老家伙向来如此,磊落真小人。事实上掌珠老人曾被正派高手数次围剿,而老家伙始终安然无恙,靠的不止是修为,还有他的这份坦荡,行恶是真,可也会为救一个不相干的婴孩而怒斩敌族无数,那个孩子,就是景墨缘。
秋斋临时起意跟着掌珠老人,就是担心掌珠老人会为救景墨缘而不折手段,这小小的木墩城,说不定就会被殃及池鱼。说到底,秋斋还是不愿掌珠老人真的去死,老家伙是强,可若真害了太多无辜人,就不存在什么功过相抵,否则我今日救一人,明天心情不好就杀一批,若不够赎罪,大不了再去救一些嘛······如此一来,恐怕弱者个个人心惶惶。
功过再大,也不能将生命当作砝码。
权者再强,庙堂之上也不能是一言堂。
思绪分散间,秋斋瞥见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的頔哥,忍不住笑出声来,随手摘下一颗李子丢了过去,“世上聪明人不多,但真正傻的也没几个,一时学不会,只要愿意多下点功夫,就总能想明白的。”
“我也只是年纪大些,并不真就比你们强。”秋斋又摘下几个,递给春妮和阿立。
頔哥捧着李子,任由书本掉到地上,嘿嘿笑着露出缺了的门牙。
秋斋突然一巴掌往頔哥脑门上拍去,不轻不重,“还愣着干啥,吃完赶紧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