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立等人被丢回地面时,神情呆滞,半天没回过神来,显然还心有余悸。
“刚才那是伯山公吗?我们之前去背青岭时是不是见过?”頔哥颤声问道。
桂子摇摇头,“是一只远古昆族。”
“太大了,得有几层楼高!”阿立扶着一棵树,勉强站起,之前在三叶草和狗尾草的平原也偶遇过一群寿星西瓜虫,可哪有这只蝈蝈大?
“天地生五虫,蠃鳞毛羽昆,昆族排在最后。”春妮回忆书中的内容,继续说,“如果没记错,远古昆族对自然环境要求极高,只出没于未被人类踏足的净土,已经所剩无几。”
桂子叹了口气,将手中灵芝掰成两瓣,分别丢给阿立和頔哥,“算我们运气好吧,有惊无险,也不算一无所获。”
“你们不要吗?”阿立问道。
“你们愿意保守秘密,不跟家里人说今天是我提议去蘑菇丛林的,我就感恩戴德喽!”桂子倒是一如既往的乐观,开玩笑道。
春妮看了眼天色,噗嗤笑道,“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山神节就要开始了。”
頔哥哎呦一声,哀叹道:“腿肚子还在抖呢。”
众人哈哈大笑,勾肩搭背又互相推搡,到底是少年心性,四个孩子逃过一劫,比起后怕,更多的依旧是感到惊奇刺激,也难怪总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春妮抿了抿嘴,神秘一笑,“你们想坐船吗?我知道莫羸那家伙藏在哪儿了,他老跟我炫耀。”
秋日的午后总是清凉且安逸的,纹金树跟枫树火红的树冠交织在一起,仿佛橘色的晚霞化成了彩墨自伯山之巅倾泻而下,染红了整片山岭。
遗憾的是,众人没寻到松王座,气得春妮当场撂下狠话,回去就揍莫羸一顿!但仍找到了几张竹筏,众人挑出了最结实的一条,頔哥坐在最前头,头顶鹿角面具,举着行山杖乘风破浪,仿佛真成了人间最得意的英雄。
春妮掬了捧水用来洗脸,整齐的刘海变得凌乱黏在脸上,衣服也是脏兮兮皱巴巴的,但春妮从没像今天这么快乐过,始终洋溢的笑容就像一朵开在泥田的油菜花,清新又满是朝气。
竹筏在仙螣溪上漂流闯荡,留下一连串的涟漪,弯曲的波浪像极了少年脸上的月牙。细犬和大熊猫在溪畔追逐,一前一后,撞飞无数萤英花的种子。
阿立四人约定,以后每年山神节都要来采药,共同保守蘑菇丛林里那个山神腹洞的秘密。
若干年后,当阿立一人走过花落与黑夜,再想起今天时仍会嘴角上扬,他能清晰记得那只火红的纸风车,还有桂子姐眼底的温柔,以及春妮最单纯的笑意。
这一年,頔哥也还活着。
山中客栈,被剥成莲花状的柚子皮里点着蜡烛,多少有了几分节日的气息。
蛤蟆婆婆捧着两瓣柚子坐在木板上,她望着往山脚冲去的小竹筏,露出和蔼笑意,“多好的孩子。”
蛮小二自屋内走出,神色阴沉,“他们去了山腹禁地,你怎么不拦着?别忘了这儿是伯山公的地盘,我们都是寄人篱下!”
“桂子故意带去的,老太婆我就算拦得住,敢拦吗?”蛤蟆婆婆反问道。
蛮小二尤不甘心,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一声炸响打断。
各色烟花绽放在木墩城上方,坐在山中客栈,正好能瞧见烟火最绚烂的时刻,距离之近,甚至能看清火星熄灭坠落的痕迹。
蛤蟆婆婆举起一杆大旗,冲到崖畔卖力挥舞,疯疯癫癫却又透着一股子虔诚,“秋叶铺道,山神莅临!”
“金风送爽贺大丰!”
“山神节,到喽!”
······
······
木墩城有个说法,在山神节开始的那天,妖怪们会扮成人类随着货郎一同混进城,它们也会兜售山货,然后换些人类的小玩意儿,不过人有善恶,妖也一样,为了提防被贪狼一族惦记,木墩城的居民会戴上各种神魔妖鬼的面具,以此混淆视听,更会在檐角挂上纸灯笼,并用朱砂在灯笼表面画上眼睛模样的图腾,烛火摇曳间图腾忽明忽暗,一如门神眨眼,俯瞰人间。
这一天,百姓欢庆,群妖共舞。
所以山神节又被称作“妖宴”。
其实按照传统,人们还应该穿上样式一致的黑色长袍,甚至连面具也应该一模一样,并以奇怪腔调讲话,这样才能更好的掩饰自己,最好再随时带着装有黄连的香囊,这样妖怪才不敢吃,连多闻一下都不敢,只是谁也不信那副妖鬼尾随的耸人话语。
当小竹筏载着众人漂到木墩城,眼前的场景既熟悉又陌生,水面满是河灯,人人戴着或喜庆或可怖的面具,处处张灯结彩,踩高跷的、变脸吐火的、叠罗汉的······叫人看花了眼,这些节目都是药老头为桂子准备的,老人家也清楚自个儿孙女是个没定性的,绝不可能一整天守在戏台旁,索性雇了好些人在木墩城各处同时表演。
不过一个白天的功夫,众人就仿佛去了另一个国度。
阿立摸了摸脑袋,这才发觉自己的虎头面具丢了,大概是落在山神腹洞里了吧。
桂子姐突然探出身子,从岸边一家小摊那拿过一块面具,得亏頔哥拉着才没摔进河里,“去找我爷爷要账!”
“好咧!”那摊主应道,又随手拿起一块对春妮兜售,“春妮要不?”
春妮还没来得及回话,就随着竹筏漂过一个桥洞,一队戏班正在桥上舞龙。
桂子笑眯眯将面具戴在头顶,就跟頔哥一样,面具是红腹锦鸡的模样,挂满流苏,喜庆又好看。
頔哥跳到岸上,忍不住原地转圈打量四周,惊叹道:“好像今年最热闹!”
大街小巷的两侧,摆满了小摊,卖糖葫芦跟包子的都甭说了,平日就有,更稀罕的是吹糖人、画糖画、卖烤鸭、甚至拿整只猪羊来烤的,要让整只猪熟而不焦且入味,这是外乡人才有的手艺跟豪气,木墩城人平常吃个鸡蛋都心疼。
春妮就对着一家正叫卖着“碳烤田鸡,刚出炉撒上辣椒面的田鸡哟”的小摊咬手指,烤炉上摆满了拿竹签串起的青蛙,一个个被烤得焦黄又造型诡异,也不知道春妮是嘴馋了还是被吓住了。
“哟,你们也来啦?”年轻夫子手里拿着半截竹筒,拿竹签戳出一枚肉丸,他一身雪白衣衫,哪怕在这到处放鞭炮的热闹节日里依旧纤尘不染,“你们木墩城的竹筒鱼丸真不错,来点儿?”
在木墩城卖吃的,大多会拿荷叶粽叶打包,若是湿食,则会提前砍几根竹子,一截竹筒从中劈开,就成了两个小盘子,是摔是扔都不心疼。
頔哥从来不懂客气二字怎么写,接过就往嘴里塞,“秋先生,你也来逛妖宴啦?”
“可不是。”秋斋递给桂子一串,不出意料,桂子并不领情,秋斋对此已习以为常,继续热脸贴冷屁股,“想吃啥,先生给你们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