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磐,卜家药铺那栋高楼便显得格外摇摇欲坠,楼顶那只风筝被风刮雨打,随时会散架。
憨货胆小怕打雷,死活赖在主人身边不走,桂子就由得大熊猫跟自己上楼,结果它只是瞥了眼窗外,就缩在桂子脚下瑟瑟发抖——楼下那些高大劲挺的桂树被风压得歪斜,柔弱的就像几根草。
“鼠胆!”桂子没好气骂道,随后似是想起什么,自嘲一笑,默默坐在一旁,“连一头畜生都知道,登高虽能望远,但站得越高,深渊也越深。”
卜家药铺下,一名布衣妇人颤巍巍跪在地上,对药老头磕头道:“救救吴夫人吧。”
药老头看了妇人一眼,拿着烟斗继续吞云吐雾,倒是始终阴沉着脸站在角落的蛮小二讥笑道:“有这菩萨心肠,怎么不救救自己儿子?”
妇人不理蛮小二,望着药老头继续哀求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还是您教给我的,吴夫人的病是后天劳累成疾,和自在书院那个叫景墨缘的孩子不同,您甚至不用药材,略施法术就能救下吴夫人。”
蛮小二平日对谁都冷着一张脸,但也算沉默寡言,这时见到妇人却破天荒管不住嘴,破口大骂了起来,“人要脸树要皮,仗着往日情分,就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祈求?自你儿子出生以来,明里暗里给你们家送了多少药你还不清楚?只收你几个铜板,是让你脸上好看,少得寸进尺,见好就收吧!”
妇人紧咬嘴唇,眼圈发红。
“吴夫人是命苦,但绝对不讨喜。”蛮小二冷笑一声,继续说,“你可怜她,怎么不可怜自己淹死的相公?”
“闭嘴!”药老头转头怒骂,“是狗,就给我趴着,别忘了这是在木墩城!”
蛮小二咧了咧嘴,露出两颗獠牙,可看到药老头眼中的符光,只得老实退下。
药老头长叹一口气,望向妇人,哑声道:“小慈,起来吧,怎么都不叫我‘师傅’了?”
妇人捂住嘴,泣不成声,“我已失了修为,沦为一农妇,若不是出于无奈,都不敢来见您,怕脏了您的眼,哪还敢再套近乎?”
药老头摇了摇头,无奈喟叹道:“吴夫人的病我瞧过,能治,却治标不治本,除非用罕见灵药,否则至多再活一年半载。”
“总比死了强,頔哥那孩子也不知所踪,阿立正在找。”慈婶松了口气,知道师傅这算是答应下来了。
药老头看着自己弟子,再难联想起曾经那个敢揪自己胡须的高傲女子,论脾气,小慈年轻那会儿可比桂子要大得多啊,如今自己儿子去了晚颜关战场不知所踪,徒弟也沦为凡妇,儿媳妇更是早早难产而死,到头来反而是自己这个趴在窝里的老王八始终安稳无恙,顿觉物是人非。
慈婶犹豫再三,终于吐露埋在心中数年的疑惑,“掌珠老人和莫府在谋划什么,您为何不阻止?”
“这些年来,你分明可以让为师指导阿立修行,不也选择了顺其自然吗?”药老头笑道。
慈婶苦笑一声,没再说话。
药老头忽然眯起双眼,抬头望天,只见卜桂从楼顶跳下,灵力凝成一对翠金色羽翼,劈开风雨笔直往伯山飞掠而去。药老头惊怒交加,不由得起身呵斥:“桂子!休要胡闹!”
桂子无动于衷,离去速度反而愈快。她早就听说爷爷有一位得意门生,在当年击退贪狼一役中立功极大,只是后来不知所踪,原来那人就是慈婶,只是不知里面还有这桩隐情,也不清楚爷爷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
桂子摘下碧玉葫芦,狠狠灌了口酒,既然爷爷不肯告诉自己,那就自己去寻找真相!
“我去!”蛮小二随手拿起一只斗笠,冒雨追去。
慈婶刚起身,屋里就传来一阵轰隆声,原来是大熊猫滚下楼梯,撞翻了桌子和药罐,连滚带爬地跑进雨幕,追主人去了。
药老头揉了揉眉心,头疼道:“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场有去无来的过迹风,由他们去吧,自在随心就好。”慈婶宽慰道。
药老头深深看着自己弟子一眼,道:“既是凡胎,便万般由命。”
慈婶坦然直视恩师,“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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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仍冲刷不掉莫府的喜气。
哪怕雷声震耳,前厅那边觥筹交错的喧闹声仍不绝于耳,看这势头,怕是要喝个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