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城挖山,人人没了睡意,一如除夕守夜,夜愈深,愈显灯火辉煌。
当阿立赶回家时,慈婶就坐在门槛上,膝上放着一只宽大竹匾,正剪裁一张黑白相间的狐皮。
阿立已经准备好道歉了,娘脾气好,但这不是阿立晚归的理由,更何况今天是去背青岭,回城后没第一时间报平安,娘肯定担心了整整一天。但这时看到那张狐皮,阿立一时愣住。
除了卜家药铺和莫府有资本联系到外乡货郎外,木墩城其他人也就只有在山神节时才能接触到外界的东西,那些货郎跋山涉水而来,做的是以物易物的买卖,木墩城想要外地的绸缎饰品和新奇玩意儿,外乡人也想要伯山药材,以及一些兽皮。
伯山少有靠打猎为生的,倒不是惧怕那些荒野妖兽,而是畏恐那些邪恶精怪,再者是靠山吃山的老一辈都会劝告后生——在伯山谋生,本就是山神老爷赏饭,哪有顺着杆子往上爬的道理,那些生灵都是伯山公和白仙的耳目与扈从,伤不得。
现如今,大都觉得是长辈迷信,但大概也就是老一辈的那份知足与感恩,才使得木墩城生生不息数百年。
“瞅啥?这张狐皮呀,给你做个围脖,以后远游求学用得着。”慈婶笑道,哪怕青丝染霜,皱纹深刻,但气质娴静温婉,反而让人忽视她的苍老。
在狐皮下的竹匾里,还有一些大红布料,看来是准备做一套书生儒衫。
阿立在自在书院上课,成绩不算差,但要说考取功名,还有相当差距,但父亲大风跟奶奶还在世时,一家人似乎都笃定阿立会离开木墩城,起码年轻时要出去见识见识外头的世界,车水马龙的都城、血色与晚霞交织的边塞风光、书写传奇的修真圣地······大风曾从军晚颜关,没强迫阿立参军的意思,但对远游颇有体悟。
他乡辉煌也好,萧瑟也罢,不趁诗酒年华走那一遭,似乎就是白白来人间一趟。
阿立没问狐皮的来处,只是忽然想起了被卖的细犬,心里微堵,轻声道:“卖了吧,换些过冬的棉衣更好。”
慈婶端起竹匾,起身回屋,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夜深了,早些歇息吧,娘知道你想成为符修,娘不拦你,但书院功课也不能落下。”
“有追求是好事,但书中道理同样也是立身之本。”
阿立点点头,“知道了。”
熄了蜡烛,城北就只剩松花连枝灯和月色,而伯山那头注定彻夜通明,喧闹和篝火隔着一座城,山上山下就是截然不同的两副光景。
阿立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不是因为暑热,而是走了一天一夜,胳膊手腕跟腿都酸胀难耐。
夜深人静时,思绪就像萤英花的种子,随意发散放飞。阿立想着明日该如何面对老夫子,还有如果春妮被仙师带走,那自己怎样才能追上去,要不赌大赢大,趁现在伯山精怪被那群挖山的人吸引注意力,自己偷偷潜入山神腹洞,再摘一枚竹果?可自己要不小心死了,娘怎么办?頔哥要还活着,这一切是否会简单许多?
心烦意乱时,各种念头也像屋外的蟋蟀声与蛙鸣,细碎又永无终止。
睡意悄悄来袭,半梦半醒间,阿立隐约看到灯树投在墙上的影子蠕动着,钻出一只轻灵的猩红小兽,大概是睡眼惺忪,瞧不真切小兽的具体模样。
小兽蹲在阿立胸口,挺立的尖耳动了动,口吐稚嫩人言,“阿立,该怎么办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