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寒缄默,摇了摇头,他听的认真,面色并没有变化,但心中却早已是激流涌动,震荡难当。
实不知升龙叔竟然遇到这样的惨事,他觉得如果换作是他,无论如何,他是承受不来的。
苏晓寒捏了捏水壶,轻声道:“升龙叔,后来呢。”
李升龙重新展开了折扇,今天是他首次将隐藏在被层层包裹压在心底将近三十年的心事讲给了一位年轻人听。
他心境极坚韧,虽然一时情难自持,但却能过后飞快收拢心神,他脸上的笑意浮动,但这次却更像是自嘲。
他说道:“后来我安葬了母亲和素娘,坐在她们坟前,觉得天地之大,竟再无我容身之地。
那时,我已渐生死志,重新回到家,提上了一把菜刀,我想就算要死,也不能让害人者好过。
一个人冒了大错,那么严重的摧毁了一个家庭,却还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趾高气昂的过他的美日子,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在地主的府邸附近游荡了三天,那天下午,那人终于出来了,我瞬间便没了理智,趁着他不注意,从他后背狠狠的砍了一刀!
幻想中一刀破进他血肉的场景没有出现,那混蛋穿了铁甲!
他自然暴跳如雷,连着他的手下,便在街上欲将我活活打死,这时一个人出现了。”
李升龙看着苏晓寒,“那便是你爷爷,他当时正好到附近做事。”
李升龙的眼睛里泛起了光芒,像是皎洁的白月光在眼底的眼泪中反射出的一样。
“老爷子那时候也年轻的紧,脾气也坏,看到这种事,当即暴跳如雷,哪里能不管。
后来便简单的多了,了解了来龙去脉,老爷子只是一个眼神,身边一人暴起一掌便将那人的头颅打的稀巴烂。
后来他的地主爹连面都没敢出,任凭他儿子在街上躺了两天,才有人把尸体拾了回去,可笑的是,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件事结束后,我大仇已报,心中再无苟活之念,心神离散,已将要变成一具活死人。”
他这时郑重的看着苏晓寒,道:“大公子,你可知老爷子对我说了什么。”
苏晓寒洗耳恭听,“老爷子说,人生不顺遂者十之八九,能得之一二,已是人生的大幸运。
试问从前万余年,往后无数日,谁的人生又不苦呢?
你我皆是这浮世中的蚍蜉,只好在苦难的间缝中找些生存,喘一口气。
你若是真的念你母亲和妻子,带着她们的期望而活,已是对亡人最大的告慰。”
苏晓寒似乎觉得眼前的迷障消失了一些,但是他还是难以抓住一些东西。
“那些一生都活在淤泥里,一辈子都在土堆中打滚,半个身子都栽进了地里的人,就像是这无处不有的野草,满山遍野,就算有人将它们踩在脚下,毁坏它们的躯干,可春风一过,依旧一茬接着一茬。
他们在苦难中,坚强的隐忍着,心里藏着那几乎看不见的希望。
有些人能一直这样坚守,就如同我们看到的村民,有些人被迫的长出了獠牙,而那些原本就坏的便更坏到了没边,好似我们遇到的盗寇。晓寒,众生皆苦,人唯有自渡,除此之外,他人爱莫而助。
无论是你放过的盗匪,还是村民,皆是如此。”
苏晓寒低下了头,沉郁道:“可是,我总是念着人都是父母生的,都有自己的长辈和亲人…”
李升龙轻轻的摇着折扇,拍了拍苏晓寒的肩膀,说道:“晓寒,那些人在动手杀人,坏事做尽的时候,可没想到别人也有父母。
甚至也忘记了自己也有父母,自己也有来处。他们已经坏到了骨子里,魂魄也已经腐烂了。
你的一时心软,不会让他们找回良知,反而会让他们觉得是自己有运道,并且变本加厉。”
苏晓寒若是没有看到村庄的惨案,他是绝不会这样想的,可是当下,他理解了十分。
李升龙看着若有所思的苏晓寒,郑重的说道:“晓寒,现在我将你猛叔隅中便想劝诫你的话告诉你!”
苏晓寒抬头正色,李升龙沉声道:“树德须务滋,除恶当务尽!”
苏晓寒心中犹如有洪钟大吕,振耳发聩。
他念及日中时分,自己的优柔寡断,做的甚至不比森弟好,放走了巨寇,又怎么对的起村里那么多条人命。
不禁心头郁结,悲从中来,甚至生出一身武学,又有何用的念头。
李升龙智谋如妖,何尝看不出苏晓寒所想,淡笑道:“大公子莫不是在为隅中放走几个贼人懊恼,那大可不必,暗卫已经处理的干净,请恕升龙越俎代庖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