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西荒众才俊当作白子,洪元洲甲兵当作黑子时,便会发现,日复间除了白子黑子不断消失,还有各棋子间的分合纠结。
隐隐间,黑子不断合流,已占据大片气象,白子流动迅捷,分成三处较大支流。
黑子分出小流,已有蚕食各路零落白子之象。
此刻三百里平沙战场某处,几株枯木东倒西歪斜插在沙砾地里,地势起伏间,有几处绵延不平的缓坡。
令人心惊的是,在坡上坡下竟黑压压的尽是人影,皆披坚执锐,像是一股黑色的洪流。
这一群甲兵少说也要有二百数,其时已是夤夜时分,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几乎无人敢在黑暗中高举亮光。
而观之这群甲兵,筑起柴堆,明火煌煌,明目张胆几乎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
人群中有兵卒或站,或躺,或交谈甚畅,甚至还有划拳的叫喊,打斗的笑骂声,几乎要让人以为他们并不是被荒璃拘持而来,倒想是给人请进家门的客人一样。
喧尘甚嚣里,有一处暗坡却与外围显的格格不入,旁人营地隐隐间皆离其有三丈之远,越是靠近此处,嘈杂声越淡。
那暗坡上坐了九人,神态各异,只是从他们两边胀起老高的太阳穴可以清楚的感知到,皆是功力极深高手。
忽而其中一人握拳,将手肘放在盘下的膝盖上,声音嘶哑道:“真不知道荒天府这些老东西怎么想的,居然把我们弄进来给这些小蛮子磨牙,也不怕把他们牙崩断!
嘿,屠尽鼠辈?到底是谁杀谁恐怕都没弄明白,怕是老糊涂到越活越天真,痴心妄想,待得你我将这些崽子杀个精光,倒要看看那几个老东西老脸搁哪!”
有稀疏的笑声应和。
他对首一人,半百年纪,虽身覆黑甲,但仍是遮不住一身的江湖气,笑起来,脸上褶子一层叠着一层。
说话声音却有几分细厉的颜色,“童将军所言极是,我等怎么说也都在元丹境浸润了多年,岂是这些青头小子能比!
那些个长老口气倒是一个比一个大,一口一个猪狗,我洪元洲迟早要踏平他荒天府,把这几个皓首苍髯的老匹夫扒皮挫骨!”
他不言皓首苍髯还好,一说起这四字,却不免让人心中滑稽。
以他的面貌,比之比他不知长多少岁的水玄空都要显的老态不少,白首骂白首,令人唏嘘。
他身旁一独眼大汉反驳道:“两位此言差矣,依在下看,这些西荒的蛮子倒不至如此不济,那刘风一个人单干至此,不照样再也没什么风声传来,我看八成是给人宰了,这群蛮崽子里面像那红发小子的人还是有些的。”
有人暗暗点头,深以为然。
另有一国字脸壮年开口附和道:“赵兄算是说到在下心坎了,那红毛小子,着实不弱,在下虽在元丹初境停滞徘徊已久,但这些年来,行功运气却还是一直不曾落下。
饶是如此,我一人也险些招架不住他的炙烈灵元,我等与之功法,武学的差距也着实太大,便是还能以年岁,经验压人,但终是不可盈久,若不是那日王公子一掌将那红发小子击毙……”
待他说到王公子时,语气明显与方才不同,周围这些百夫长皆是停下手上动作,齐齐望向侧居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闭目绿衣青年。
若不是那国字脸大汉刻意提起,他在人群中普通的毫不起眼,几个军中长士望着那青年,眼神中皆隐晦的带着一股不明的意味,低眉顺眼不似刚才的狂态。
那国子脸百夫长继续道:“以那红毛的身手,若是发狠,必定能将咱们中某人拉下水,只可惜人有点蠢,为了两个气窍境的废物,白白把自己搭了进去,为了什么道义,可笑可悲可叹。”
红毛小子自然是那张通,江湖人最割舍不下的是为一个“名”字,再加一个“义”字。
以他身负顶尖一流功法的元丹功力,杀人之后,全身而退也并非什么难事,但他终是为了心中的枰,自这片土地上消失。
可悲谈不上,但终究是可惜了这一身功力不展,不能再为西荒立功。
那一掌击毙张通的青年,便是洪元洲王家的七公子,牵动王大提管以及无数人心思的人。
名作王心阳,他一掌之下有应丹境界的浩大气机,也是从那一日起,桀骜的群雄归心,黑子开始合流。
他静静的在一旁听这些人说话,安心运功,不做一辞。
那群人说到一位手持朴刀的青年,刀法开阖已有了大家气度,谁谁谁那日战之不落下风,他觉得甚是无聊,良久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睁开那双颇大但不带一丝感情的幽深黑瞳,四周登时鸦雀无声,他开口低沉冷冽,道:“江平和郝断山还没有回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皆自摇头。
那半百的元丹境,轻声献媚道:“王公子一向有远见,派了他们两人再之又有四十位什长伍长级的好手随行前去截杀,那群西蛮子里不过只有一个元丹初境,想必此二人必不会失手。”
王心阳端坐缓自点头,而后又闭目运起心法。
中宵暗夜,月隐厚云之间,已有一张大网拉来,利爪伸向还正兀自懵懂的一众西荒青年。
风急天高,真不愧是杀人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