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萃宫,位于王宫主殿左侧。乃是白帝与三卿十国主论政议事之地。宫殿高大雄伟,占地十顷,高逾二十丈,殿内有十根高大粗壮的龙纹石柱分立两侧,牢牢支撑着整座宫殿。每根龙纹柱前,设有一处三丈见方的高台,拾级而上,台上设有软塌桌案,此即为论政台。再往里看,沿着八十一层台阶缓缓上行,便是白帝王座,龙形在左虎形在右,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王座阶下略高于前方十个高台处,又有三个宽台,便是三卿之席位。
白帝若欲在金雷二州推行政令,须得三卿十国主过半数认可方能施行。若不得半数,则诸国各行其是。十国各立其法,各执其政,各拥其军,凡国内巨细,白帝无法直接干涉。这便是西域百余年来,一直奉行的治世之道,又称“十四集萃”。
今日,三卿将要在此宣读遗诏。那遗诏保存在一混金铁盒之中,铁盒镶嵌王座前的金案上,须三卿各执一钥方能打开,断不可能有人矫诏作弊。
十国国主各执心思,白帝遇刺之事,他们早已闻得风声,只待今日遗诏公布,再做详细对策。君子漳夕两国,急欲结盟野心勃勃;云脊千亢,早已连为一体,誓同进退;一家独大的刕阳国,拥兵自重,进退有序;唯有义瞿国,与白帝一族血脉相连,同气连枝。其余几个小国虽各怀立场,却只能随波逐流,并无六大国这般争雄之心。
虽然太子少昊文弱,不受诸国高看,但是白帝膝下独此一子,着实别无选择。
随着三卿太子等人步入大殿,十国国主紧随其后。远来宾客在三卿座旁设有席位,以作旁证。其余人等,皆有序聚集在大殿之外。门口有持戟卫士守护,任何人不得传召不得擅自入殿。
三卿十国主纷纷落座之后,太子立于三卿阶下,便开始等待宣读遗诏。白帝的这三位正卿,一位是白帝自行任命,名博昊,与其同出齐昊族;一位是长羊四国推举,名柯浅,君子国人;还有一位,则是刕阳国内选荐,名金屋必。
“诸位!”
正卿博昊缓缓扫过论政台上众人,朗声道:“陛下遭贼人行刺,大行归天!今有遗诏在此,禀传遗志,彰显余德,望诸位谨奉圣嘱,共兴金雷!”
说完,他又转向一旁三位远来宾客,南疆心炎公主北境曲景夫人和东土洛玥公主,缓缓道:“诸位王公远道而来,今日,就请为我西域做个见证!也好将陛下遗愿,达至四方!”
三位宾客颔首致意。
接着,便只见三卿共同取出钥匙,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行上王座,打开了那混金铁盒,将其中一份黄绢诏书拿了出来。正卿博昊双手高举遗诏,对着王座拜了三拜,缓缓转过身,就要宣读。
“慢着!”
一声大喝突然在殿内响起,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君子国主尚廉固站了起来。他对诸国众人抱拳道:“此地乃集萃宫,是我西域众贤共商要政之地。陛下遗诏,欲令何人承继帝位,这亦是我金雷二州之要政!”他又转三卿,继续道,“既如此,不论陛下欲传位何人,是不是也应循我十四集萃之道,商讨而定!”
“尚国主,陛下遗诏尚未宣读,传位何人尚未可知。你是不是太着急了点?”倒是那异人国主,头生鹿角的鸣渊来率先接话。他见这老家伙急不可耐的模样,不禁一阵冷笑。
尚廉固未与他争辩,只环视众人,继续道:“诸位,在这集萃宫中,从未有一言而定之事!事关我十国福祉,请诸位明鉴!”
十个高台即十位国主之座,除了已经拂袖离去的无拘国主,青丘国主的座位上也空无一人。虽言十四集萃,现下王位空悬,实际就只剩十一集萃。
除异人国主接了尚廉固一句话,其他人皆默不作声,各自想着心思。因是长羊四国之一的君子国提出建言,所以这时,由他们举荐的正卿柯浅站了出来。
只听柯浅缓缓道:“尚国主!诸位国主!今日只是宣读陛下遗诏,且有宾客在旁见证。尚国主所言,不无道理。但如今,遗诏尚未公布。诸位便是要议,也得先有议题。”说着,他又看向尚廉固,递给他一个眼神之后,继续道,“所以,还请尚国主稍安勿躁!待博昊正卿宣读完遗诏,今后三日,再请诸位入宫议事。”
尚廉固似仍有话说,但见众国主无一人附和,只得略显不甘地坐了下来。
博昊缓缓打开遗诏,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郎朗颂读:“唯吾将栖,福祉不息。乘万物造化之德,寡人执掌西域神器一百三十五载,未致风调雨顺,土沃民养,实憾事也!望诸君,毕力勤勉,仁心与民,再兴我金雷盛世!王座不虚,帝将加冕。寡人思虑万千,夜不能寐。为金雷福祉计,今昭告天下——”
听着博昊缓缓颂读,众人无不屏气凝神,就连殿外众人也纷纷竖起耳朵,不敢有一丝一毫声响。
只听博昊顿了顿,继续朗声道:“即日起——废黜少昊太子之位!”
什么!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就连宣诏的博昊都嘴角一颤,满脸不可思议。三卿面面相觑,神色变换不定,待博昊回过神,继续流着冷汗朗诵道:“令,少昊迁出王畿,携五万昆仑军,镇守尾崖城!承袭帝位,文当顺昌,武当逆乱,今传位于——君子国国主尚廉固!丧满一岁,即白帝位!”
博昊语似惊雷,众人只觉脑中嗡嗡直响!
三卿,众国主,远来宾客,以及大殿外的众人皆呆立当场!就连被点名传位的尚廉固,都一脸难以置信,仿若置身梦中!
“怎传位给他了?”云天在殿外听得此言,也不禁胸中沉闷,宛如噩耗!有其子必有其父,兀宁筵如此凶残暴虐,想来这位尚国主又能好到哪去?待他登上王位,兀宁筵即为太子,届时只怕整个西域都无他容身之地了。
“我不信!”
一声大喝猛地响起!只见义瞿国主章屏济愤然起身,指着三卿大怒道:“陛下怎会传位于他!你这诏书定是伪造的!”
“章国主!这诏书一直存放于王座之前,没有吾等三人,谁也取不到诏书!莫非,你觉得吾等三人全都被尚国主收买,替他矫诏么!”柯浅怒声道。
“章国主,这诏书内容……”博昊一脸冷汗,神色略显慌乱,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方才道,“但是,诏书确是刚刚取出,绝无人能偷偷调换……”
“你将诏书传与众人看看!”章屏济仍不死心道。
三卿闻言,便将诏书递与众人传阅。而此时,立于一旁的少昊,却早已瘫坐于地,泪流满面。众国主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一一将那诏书看过,一字不差,又有王玺为证,确不似伪造。
哼!
一声怒哼响起!第一个起身离座的,竟是漳夕国主匈安黎,只见他大袖一甩,满脸愠怒,朝尚廉固冷冷瞪了一眼,随即忿然离开大殿。紧接着,云脊千亢两位国主对视一眼,也面带怒色地离去。随即,众人一个接一个步出殿外,只留下尚廉固一人,还呆呆地坐在那里。
集萃宫众人散去后,诸国之人离开王宫,各回驿馆。三境宾客使命已达,可自行安排后续行程。西域众国主尚须进宫议事,故而还得暂居驿馆。
今日遗诏宣布,想必诸位国主心中定是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停息。众人皆认定白帝将传位于太子,虽然太子软弱,但白帝城如此庞大基业,乃是常昊百年所创,怎会甘愿轻予他人。而且,更令众人不解的是,就算先帝觉得太子无法守住基业,想传位旁人,却为何要传给尚廉固?
众所周知,白帝三年前曾派大军征剿无拘国。此举受到其他所有国主支持,却唯独君子国强烈反对。那无拘国主毕竟是尚廉固的嫡子,他虽恨其不才,却绝不会眼看着他去死。当初,白帝遣昆仑军讨伐无拘国之时,君子国多番暗中襄助。也正是碍于尚廉固颜面,大军攻下无拘国之后,白帝才未下令诛杀厉南殇。
自无拘一战,白帝但有政令推行,君子国大都反对。倘若白帝真要将王位外传,最有可能的,应该是与之同族同胞的义瞿国主章屏济,或者镇守北方的刕阳国主覃冶。可他偏偏令尚廉固来继承帝位,所有人包括尚廉固自己,都只觉难以置信。
回到的驿馆的君子国众人,围坐在大厅内。尚廉固坐于上位,一脸痴愣,到现在都未回过神来。他原本都已迫不及待地联合漳夕国,准备起兵造反了。可现在……造反造到自己头上了……
“父主!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兀宁筵打断了父亲思绪,轻声问道。他此刻也是满头雾水,全然不知所措。
尚廉固渐渐回过神,看着兀宁筵道:“筵儿,你如何看待此事?”
兀宁筵道:“父主,此事已成定局。过不多久,九州四海皆会知晓,您是白帝钦定的继任者!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么!”
尚廉固犹疑道:“可是,你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么?大业轻取,必藏玄机……”
兀宁筵已思考了一路,微笑道:“其实,照孩儿看来,此事倒也不难理解!”
“哦?你快说!”尚廉固面泛亮光。
兀宁筵缓缓道:“父主想想,白帝是如何安排太子的?他令太子将白帝城内仅剩的五万昆仑军带去尾崖城接防,一来,是想给太子谋个生路,借这几万人马聊以自保。二来,则是向我君子国示好!尾崖城位于雷泽与北境轩丘还有九夷交汇之处,本是我君子国北部边陲要地,历来有我数万兵马驻守。白帝让太子带人接防,那我君子国,岂不是能抽回数万生力军!”
尚廉固细细斟酌一番,点头道:“而且,那区区五万昆仑军放到我君子国眼皮底下,便是借他少昊十个胆子,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正是!”兀宁筵面露喜色,笑道,“我猜,白帝这般示好,便是想用白帝之位,保太子一条命!他定然料到,若是太子继位,将来迟早会成父主刀下亡魂!倒不如舍了虚名,给太子留条活路!父主若是接了遗诏,登了王位,便也等同于承诺,让少昊在尾崖城安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