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星光闪耀,澄脐山中丝毫不像卫邙山那般阴寒,夜色中阵阵暖风吹来,令人颇觉凉爽舒适。莫离峰的三重洞府离地四十丈,乃是观赏澄脐海棠焰的最佳位置。
洵千殊静静地坐在洞外的石台之上,看着那已然凋敝败落的片片海棠树,心中之凄冷哀伤莫过于此。她脸上带着已然风干的泪痕,身着轻薄的衣裙,独自一人坐在夜风之中,看着是那般孤独寥落。
云天缓缓行至她身旁,见她此刻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狐尾,不禁轻声问道:“洵姐姐是青丘国人?”
闻声,洵千殊回过头,看着云天淡淡一笑,道:“云小弟,你怎么来了?”
“我来听姐姐讲故事。”云天冲她微微一笑,随即便在她身畔坐了下来。
洵千殊静静地朝他看了一会,而后又看向了山下的海棠树,幽幽道:“他既能托你带话,可曾将他那行气功法授予你?”
云天点头道:“丘谪大哥确实将那行气线路为我演示了一番。”
“你觉得如何?”洵千殊轻笑着问道。
“玄妙无比!”云天正色道,“丘谪大哥不拘俗套,精研出如此与众不同的行气功法,当真是天资卓绝,聪慧过人!”
“咯咯,还是第一次听人这般夸他。”洵千殊轻笑一声,连忙将手伸到云天面前,道,“快,将那功法演示给我瞧瞧。”
云天对上她柔软的手掌,缓缓运起真气,依照丘谪所传之法,完整地将那整套行气线路在她体内走完。洵千殊收回手掌,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淡淡道:“他还是比我厉害。”
云天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又听她道:“这功法阴损毒辣,可吸食他人临海之气,他一生只传过两人,你可莫要以此害人。”
云天不以为然地笑道:“吸食他人真气怎就算阴损毒辣了,难道还有一掌将人打死更狠?功法本身有何对错,只是看行功之人如何使用罢了。”
“可是很多人不这么想!”说道此,洵千殊蓦地提高了声音,脸上也渐渐升腾起怒色,只听她冷冷道,“当年,丘谪将此功法示与众人,竟连他的亲兄弟都说他行入歧途,心智昏聩!”
“他们只是嫉妒罢了。”云天不屑道。
“你说的对!”洵千殊站起身来,看着云天问道:“你可知丘谪是何人?”
云天也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只听她继续道:“他本是巫贤天子最宠爱的大太子,这九州四海的皇位继承人!”
云天听得顿时一惊,没想到深居阴鬼山中的丘谪,竟有如此显赫之身份!
洵千殊见他面露讶色,不禁冷哼一声,继续道:“当年丘谪惊才绝艳,又身份显贵,他的兄弟们无不嫉妒。我本是青丘国九尾国主,也喜好钻研旁道,因志趣相合,我二人便在一起了。”、
说着,她脸上怒气更盛,目光凶狠道:“后来,我二人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便已悟出了那奇特的功法。一时间,所有人都找到了攻讦他的话柄!说他被我这魅惑众生的狐狸精所迷,失心丧志,坠入邪道!后来……后来……”
云天见她满脸怒容,眼中含泪,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不禁问道:“后来怎么了?”
洵千殊怒咬银牙,声音森冷道:“后来,他的父皇,那巫贤天子知道了,便让他从此不准见我。丘谪不允,与天子闹翻后,一怒之下便舍了太子之位,与我远走高飞!那时……”她抹了抹眼泪,又道,“那时,整个天子畿都在传,他们的大太子,被我这青丘的骚狐狸迷惑,已然神志不清,是非不分!那巫贤天子盛怒之下,竟然……竟然……”
说道这,洵千殊已然泪如雨下,双目中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云天暗自心惊地看着她,听她颤抖着声音,继续道:“那天子竟然自损心血,对我所有青丘狐人施下‘逆生咒’!诅咒我狐人,一生修为无有寸进,一世姻缘不得子嗣!”
云天听得大惊!人之一身只有九滴心血,乃魂魄归集之所,那巫贤天子竟然不惜自损心血也要施此恶毒之咒,可见当时怨愤之深!
“世人皆道我狐女善于魅惑人心,但试问,倘若心无邪念,又何以被我魅惑!那巫贤天子不过是恨我一人,尽管将我捉了去千刀万剐便是,却为何要害我全族之人!”说道这,洵千殊已是泣不成声。
“洵姐姐,那‘逆生咒’可有解除之法?”云天不禁问道。
“有!”洵千殊拭了拭泪水,冷声道,“解咒之法,便是要我狐人之中出一‘十善’之人,饮下他的血,便能解此孽咒!”
云天又问道:“何谓十善之人?”
“十善之人,便是要得一方王者允准十善之功业,正告天地,即可得解咒之力。”提及此事,洵千殊顿时面沉如水。
“那洵姐姐为何不去想办法,解了这孽咒?”云天疑惑道。
“我给族人惹此大祸,早已不容于青丘国。百余年来,丘谪和我深居此地,至于那十善功业……”洵千殊冷笑一声,怒道,“试问,我狐人到底有何罪过?我与丘谪相爱,是伤了谁还是害了谁?我所修男女双修之术与丘谪一样,只不过是个奇特的行气功法而已,到底有何淫邪之处?那巫贤天子不分青红皂白,迁怒我一族之人,他有何资格令我狐人恪修善业!”
洵千殊越说越是激动,眼中的泪珠簌簌滑落,云天听她继续大声道:“既然天子想叫我狐人改过自新,那我就偏生要坏给他看!既然他们都说我是个**荡妇,那我就干脆做了这天下第一**!即便现在天子死了,我也要他在九幽地狱不得安宁!我要让他知道,我这个**是怎么折磨他最爱的儿子的!”
“洵姐姐……”
云天听得一席话,心中颇为触动,见她如此悲戚,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
这时,又听她悲泣道:“我爱丘谪,所以每天日落,我便与他抵死缠绵!但我恨他父皇!所以每天日升,我便要睡尽天子畿每一个男人!我要将丘谪伤地体无完肤!让他死后,拖着残破不堪的灵魂,去地下见他的父皇!让那巫贤天子深刻体会——我狐人之恨!”
云天听得呆立当场,久久无言。
洵姐姐与丘谪境遇凄凉,云天自她洞府出来,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一路上都还在想着此事。
青丘国现在如此没落,国人沦为他人玩物,原来竟是有这等冤孽往事。巫贤天子施那逆生咒确实过于阴狠,所有狐人既不能提升修为以自保,更不能生育子嗣延续血脉,如此这般,再过几百年狐人岂不是要绝种了!
难怪丘谪想让他将孩子交与洵姐姐收养,她不能生子,定然会格外疼爱这孩子。丘谪所研功法如此精妙,却自己胡乱练出一身内伤,想来……怕是他心中痛苦,故意伤的自己。丘谪一死,他又怕洵姐姐自此了无生趣,有了那孩子,她便能有个寄托……
万千孽债因缘起,百年爱恨落归尘。
生前不解心中锁,死后梦中会那人。
望着漫天星光月色,云天长长一声叹息,朝着山下行去。